在国企，开会是常态，图中的我在讲话。
2011年我大学毕业，在成都西航港开发区的一个国企当秘书。这个国企有军工背景，国家级别的领导曾经来考察过。
私营老板的秘书一般是有点姿色的女人，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嘛。
但国企就不是这样，国企领导还是相当忌讳秘书这一方面的，即使有，也是悄悄的来，我的级别还没到“贴身侍卫”的程度，负责任地讲，我没见到过。
国企高级别领导享受政府相关行政待遇，意思是说，是官。
做国企领导秘书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要求：外地人。为啥？如果是本地人的话，领导的很多隐私很容易在当地流传。
2013年我已经不在西航港的国企工作，当时习大大反腐，四川N多省级大老虎被咔嚓，而我原来的公司boss安然无恙，为什么？
因为他的“责任”被比他更大的出头鸟给揽了，这是后话了。
我为什么离开这个公司？
当时boss有三个秘书，一个机要秘书，一个文案秘书，一个行政秘书。
机要秘书跟了领导七八年，很老成，我隐约听到他要调到事业部去当二把手，所以急需培养接班人。
跟在领导身边的人特别容易受到提拔，并且一提拔就是空降。这就是为什么石油秘书帮容易被顺藤摸瓜，连锅端了。
文案秘书Z是川大中文系的，比我早一年进公司。
我是行政秘书。我的学校没Z学校有名，我刚进公司时，温顺得像只绵羊，所以Z经常使唤我，俨然把我当作他的手下，其实我们级别是平级的（我和他都是一进公司就是主办级别，比普通员工高一级）。
有一点Z很羡慕我，我是党员，正式的，而Z只是积极分子。在国企，党员是个很有好处的身份，座位上面都会贴着一个小红旗的图标，挺洋气的。唯一不好的一点是党费挺高的，我记得我1个月是10多块钱，而大学的时候党费一个月才1毛钱。
虽说Z是文案秘书，我是行政秘书，其实我们两个人做的工作差不多，该写的写，该给领导订机票就订机票，该给领导忙私事就忙私事（领导的大部分私事都由机要秘书做），有时候忙了大家就互相通气互相帮忙。
当时我才知道，原来在领导身边有很多的横财，比如对接机票的办事人员等经常给我们拿购物卡；比如节假日领导除了会给我们额外的礼品（别人送的高级月饼等）；还比如领导如果让你去办理什么事情，会给你较高的费用标准，省下的钱是你的；另外，领导偶尔会给我们红包奖励……
当然还有更大的横财，Z没让我参与，也没告诉我……
当时，Z比我早毕业一年，就买了辆10w出头的福特。
秘书也分三六九等，我和他级别一样，他工资不会太高，顶多比我多个几百元。
他的钱从哪里来？
我问他是不是问家里要的钱。
他说不是。然后给我打马虎眼，言语很含糊，快速扯到另外一个话题。
是傻子都知道：他有问题。
接待这一块工作主要是他和另一个行政人员负责，但接待用品库房钥匙归他管，所以他说了算。
有次总经理办公室搞了一次大型的接待，人手不够，办公室主任让我和他一起。
我是第一次去库房。
我去！这哪叫库房，分明是天堂。2百来平米的库房里堆满了五星、飞天茅台、五粮液等名酒（当时这类酒卖一千多），还有中华烟、天子烟，蜀绣等价值不菲的礼品。
我看到仓库里有个硕大的保险柜，Z说里面有年份很久的好酒（听说真的有85年的拉菲、20年的茅台），但只有办公室主任有钥匙和密码。
我还看到一张高级毛毯的包装被拆开了，塔拉在靠椅上。我马上想到，吃了午饭后Z要消失三四十分钟，多半是来这里睡觉了。
他自言自语着有点饿了，从一些打包好的礼品中熟练地扯出几包张飞牛肉干，丢给我几小包，我们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张飞牛肉是麻辣味的，吃起来不怎么香。他再丢给我几包棒棒娃手撕肉，味道还不错。
我说：你个锤子（脏话是拉近距离的良药），不怕被发现哦。
他说：虚锤子虚，老子这是为那些当官的好，肥头大耳的，不能再胖了。有次在西岭雪山开会，我就看到一个长得满身横肉的供应商，起码三百来斤，妈的，你说跟在他身边的小秘晚上不被压着喘不过气来啊。
我应和：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我俩一起笑了起来。本来感觉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但在搬酒的时候尽是我一个人在整理打包，他说上趟厕所，其实是抽烟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接待费、办公用品费等非生产经营性支出一个月是3百来w，太特么吓人了。
搞大型接待的时候，领导一般都喜欢说点悄悄话，喝醉了还会说些醉话，所以我们一般是不陪同的。需要烟酒啥的，酒店服务员会给他们送过去。
我和Z，还有司机等在外面的另一桌吃。但办公室主任说让我们吃快点待命，所以我们吃得狼吞虎咽的。吃好后等了足足一个半小时，
这些人真是太能喝了，20个人喝了将近两箱茅台、两箱红酒（每箱6瓶）。这么看来，他们肚子那么大是有原因的。
后来我也常有机会喝茅台，好喝吗？这么说吧，我当时喝不了多少酒的，但茅台就能轻轻松松整半斤。如果喝普通酒，比较容易醉和反胃。而如果是茅台五粮液就不烧脑，喝多了仅仅是想睡觉，是一个人睡。
最后清理残局时，还剩下2瓶半茅台和4瓶红酒。
Z看我对酒不感兴趣，就抛给我两包中华。
我说，不太好吧，不是说要登记回库吗。
他白了我一眼：学生气！你不要还给我，我拿给司机去。
说真的，人人都觉得自己不会伸手，当你真的置身在那种环境时，你是控制不了你自己的，你会觉得理所应当，因为不只你这么做，大家都这么做。何况你这么做，又没给他人带来多损失。
你潜意识会这么想：我拿了钱，没有把事情搞砸。反正都能让事情顺利进行，我拿点又何妨。看新闻时，一个落马的老虎说：不是我要这么做，是他们要送的。我不拿，他们不敢开工。
我想起了电影《1942》中抢食的镜头，太让人印象深刻了，在一定的环境下，意识和行为是受催眠的，不会不受自己约束。前段时间有某个邪教的教主被抓了，其中一项罪名是强奸了几十名女弟子，他反驳说：是她们资源的，不是他自己强迫的。可见，人的意识是敌不过环境影响的。
所以我理解那些贪官了。
人性是不能拿来考验的。
看到这里，我想到“亢龙有悔”这个词。亢龙有悔是《易经》的一个说法，金庸把它用在了降龙十八掌第一式上，这个的意思是：一件事情如果做得太绝对，是容易走向反面的。尤其是在国企、ZF这些等级森严，鱼龙混杂，人人趋之若鹜的地方，会做人比会做事重要得太多太多。
说到这里，结局你可能已经猜出来了，Z没啥好结果。然而，让Z吃苦头的并不是我以上说的这一件事。
Z是怎么“落马”的？
不是因为马震，而是因为震了马，是真事，因为他惹到了一个副总姓马。
2011、2012年起，连续的寒冬，我所在的国企亏了十多亿，再加上欧美的“反倾销、反补贴”政策，公司生产经营举步维艰。
2012年初，公司大搞特搞精益管理，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降成本。
国企嘛，是真正意义上的躺着赚钱，很多时间都用来口号喊口号，因为市场是国家按需分配的，基本上相当于垄断，赚多了自己用，当时企业利润90%基本上是自己分配，其余的象征性交给国家。不赚钱，国家也会扶持国有企业，会给国企各种补贴（有时候国企会巧立名目，向国家要），喊口号只是政治上需要。
这就是人人都想进国企的一个缘由，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铁饭碗，所以你仔细观察很多国企，都会有几个人做同一个岗位的事情，其中一个人是在干事的，一个人是在看的，还有一个是在捣乱的。
一般这样的岗位工资都不会太高，在成都、绵阳可以拿个三四千左右。
所以，年轻人想挣钱千万别进国企。但也有例外，就看你够不够资格了。
一是名校，比如彭州的石化项目就明确要求清华北大等名校的毕业生，刚毕业就月入万余元。
二是外派到中东、非洲之类的地区，补贴超高，一年下来少不了三四十万，起码我在中石油的同学是这样。
后来离开国企，我才深刻私营企业的不容易，市场竞争何其激烈，天上掉下一坨翔，私企都要去接着，看是不是对自己有用。
继续说Z。
马姓副总是进团空降下来的领导，看来集团真的想动真格了。
有次，公司要办一个展销会，需要好几辆的轿车接送客户往返机场。
其实，公司的车是应该是够的，1正6副总经理，1个财务总监都配有奥迪，连办公室主任也配个新帕萨特，所谓的配是连油费也包了，几乎相当于送一辆车了。专车都有专属司机，司机通常都狐假虎威，觉得自己跟在领导身边挺牛，一般不听使唤，况且领导可能随时需要用车，所以专属司机不能动。
只能使唤另外三个机动司机，机动车辆是一个别克商务，得租至少两辆凯美瑞。
马副总经过总经理同意，直接联系了Z，让Z帮着租两辆凯美瑞。
Z很快找到，报价是1000块一天。
马副总问，是两辆1000块吗。
Z说不是，是一辆1000块。
马副总是专门抓成本的，对价格比较敏感，觉得这个报价太高，让Z再协助找一找。
Z也是够淡定的，说对比过了，一辆1000块是最佳的选择。
马副总不淡定了，直接找到总经理办公室主任，要了常合作的租车行电话，一问，同一家报价一辆400块！！
Z就这样，直接撞到了枪口上！
贪得无厌，必受其害。
……
接着Z在办公室的地位就非常微妙了，办公室主任找他谈了几次，他也辞职了。
这个事情还有后续，Z找到我，说是办公室的某某某和某某某整在他。
我说：不至于吧。
他说：某某某在集团里是马副总的手下，你小心点，下一个被整倒的人就是你。
我说我没什么权力，整我有什么用。
他说：目的是为了让你犯错。
……
好有无间道的感觉。
后来，受大环境影响，公司的经营实在太差，接着一年就亏了30几个亿，国家补贴也成了杯水车薪了。并且人浮于事让我看不到希望，当时我又年轻气盛，说不干就不干了。
现在仍记得Z刚离职那会，某某某悄悄地我讲，Z实在是太黑了，每次都吃独食，我可不能这样。
我边拱手作揖，边想到了一个网络流行语：吃独食，拉黑屎。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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