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写在前面】
我必须申明一点,我写的是过去。有很多人质疑我的爸爸,这不是我写这个文集的初衷。他是我们家里除姐姐之外最可怜的人,他心里有对孩子最深沉的爱意,以至于常常会无法抉择。
有时候做什么决定并不是都可以用理智来解决。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迷的不过是感情。
有些痛苦,解铃还须系铃人,最初的源头没有解决,人想傻傻地幸福,谈何容易。
我都不敢想,如果爸爸去做抑郁症的量表,我估计他早已经抑郁了。
所以,我心疼他!
【过年】
又一个年,是姐姐出院后的第一个年,姐姐出院后我就没得空回去过,所以这一次,我打算回家去过,也算是去看看她,看她需要什么,我帮她置办一下。
老公说:你等我几天啊,咱们初二就回去,咱们一家三口。
我说:不了,我自己回去,回家去你和宝宝也没地方待,大过年的,让你们住宾馆我爸妈还有压力。容我任性一次,让我自己回去吧,在家你帮妈(指我婆婆)多带带孩子。
哥哥听我说要回去,也跟嫂子说好,自己回家来过年。嫂子年前订好了要带侄子和自己爸爸出去旅游,也同意了哥哥的要求。
这一家人,日子过得都乱了。
我们都回家了,我仍然提前回去,简单收拾了下屋子,等着哥哥回来。
我能说吗?其实过年我们单独回来不带家属是我们认为的最完美的过年方式。爸妈不用担心嫂子和我老公吃不好住不好而操心,不用一面担心他们一面还要怕姐姐生气,不用天天变着样做各种吃的,其实还一点也不好吃,他们做的最好吃的菜是大白菜炖冻豆腐。一切,算是我爸妈能力不及吧,姐姐患病多年,他们也不再有这样的闲心了。
但即便如此,我们回家后,还是被姐姐严密监控起来,我发现,她的病更重了,史上最重,重到我们无法做任何事。每一次出到外屋无论做什么,她都要架着一只受伤的胳膊从炕上爬起来出来问,你做什么了?碰水没有,让我看看手,让我看看衣服,让我看看鞋底。我说:姐啊,我们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能不能跟我们话点家常啊。
她依然语气温柔地说:你就让我看看鞋底吧,我看明白了,才能不害怕。
出了院之后,她不敢像从前那样暴躁地说话,语气一直很温柔,但毛病一样也没改,她想做的事一定要做到。语气的改变,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问:你到底在怕什么呢?能告诉我吗?
她不答。仿佛被我们知道了,我们就会提前偷偷清理碰到过那些东西的痕迹不让她发现一样。
过年时,姐姐无法跟我们吃一顿饭,爸爸可怜她,给她买了点猪头肉,让她热一下再吃。姐姐不爱动,直接凉着就吃了,许是很久不吃肉了,她吃多了点,又是凉的,她的胃疼起来。
我跟哥哥开车去药店,给她买了看起来非常对症的中药片,拿回来时,姐姐发现里面有个“五灵脂”,让我百度下那个是什么,我一查,大致是一些鼠科动物的粪便。不用问,告诉她她肯定不会吃了。我说,这样吧,我也胃疼,这个给我吃吧,我去给你换西药。我又和哥哥跑一趟去买西药。那时,已接近晚上十点。
我买回来,觉得一般胃药都挺好用的,交给她,应该一夜就不会有事了。
第二天一早,我问爸,姐好些了吗?
爸说:没好。
我问,她没吃药吗?
爸说:没吃,挺着呢。
后来搞明白,因为我的药是晚上买回来的,她怕黑天,这个药不管是中药西药,她也是不会吃的。
对黑天的恐惧比病痛更甚,她真的病得太重了。
终于过完年了,她的胃痛也好了一点。医生说,她的手臂大年初五需要复诊,但我初四要走,于是她决定提前两天去复诊。挑我在家,只是为她看屋子,看那个锁上锁头根本没人会进去的脏屋子。
她早上准备了好久,每一样都无数次确认,穿衣、穿鞋、锁门。约好的车因为她的时间不确定先答应别人出车去了。到她可以出门的时间,人家已不在家了。无法,他和爸爸只好出去找车。
彼时,哥哥的车就停在后院,哥哥说:我陪你们去,你要走哪条路咱们就走哪条路。姐姐不肯坐,不知是对哥哥有情绪还是别的。
后来他对爸爸说:我弟的车有后备箱,电视里看到凶杀案后备箱可以装死人,我怕后备箱。弟弟的车是不会装,但我怕别人往她车后备箱里面扔死人肉。
可怜的姐姐,当年一根火腿肠,一次谣言,让她忌惮到今天。在家里闭塞多年,居然不知道哪个轿车都是有后备箱的,居然不知道车离了人是要锁上的。
反正这一次,她还是跟爸爸坐了塑料棚的那种三轮车。她一直忌讳通往镇上的那条更近的小路。但上了车后,人家车夫可没管那事,直接就奔着小路走了,姐姐不敢吱声,爸爸反应也慢。这条路就这么走了过去。
回来的时候,医院那儿给姐受伤的胳膊又拍了片,倒没说姐什么,但姐姐回家便不再张嘴说话,意思是走错了路,受了刺激,怕张嘴嘴里会进什么东西。
很久以后,她告诉我,走那条路,她本来就紧张,还看到了外面有一个红色的东西,她没看清楚是什么,怕是人肉。我说怎么可能呢?谁能把人肉随便扔啊,那玩意得上哪弄去啊?她说,我也不知道,也有可能是红塑料袋。我说,你看,你都知道那可能是红塑料袋,就不要怕了嘛!她说:可我没看清,一走一过就过去了,我也不敢确定啊。不能确定,我就会害怕。
总之,这一次,走了那条十多年未走的路,姐姐受刺激了。她把嘴闭得死死的,连空气都不要流通进去才好。然后开始绝食,嘴张不开,要如何吃东西啊?连话也不能说了,只能用纸笔写字。
她不许爸爸妈妈出门,一家人把自己锁在家里,不出不进。爸妈怕她一直绝食,没办法什么都依她。
就这一次,闹了好多天。直到有一天,她身上有点劲,让爸陪着她去那条路上极度仔细地走了几遍,确认没有什么才了事。
爸爸带着她在那条路上反复检查,检查过几米,画一个道儿,然后检查下一段路。再画道儿,再检查。检查到人家门口的时候,那家人出来问,你们在这儿干什么?爸爸很是窘迫,说孩子有点毛病,要看看,不会影响你们的。
检查完,她算是暂时放心了,但那条路她还是不让走。从此又多添了一个毛病,每次爸爸出门给她买东西,她也必须穿好衣服出到大门外去确认爸爸是否走了北边走车的大路。我的老爸爸已经七十多岁了,走那条大路没有人行道,车又开得快,很不安全。但他在姐姐的监视下,只好走大路。
过完年回来上班时,我发现自己大脑迟滞,频繁出错。我写的东西特别要害,绝对不可以带错出门,否则问题会很严重,社会影响不好,我还会受处分。
节后工作第一天,我写的文稿连文字错误再打印错误错了不下六次,我无数次地检查,每一次都能找到错误,越检查我的脑子越胀得难受,强迫症发作的感觉。
稿子最终没错,但没人知道,这一天我反复核对了多少遍,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我本也有强迫症的基因,记性本也不好,但之前因为姐姐入院,爸爸妈妈不再那么受苦,我的脑子清爽了许多,我写的那篇战胜产后抑郁症的文章的确是真的,但这里除了我的主观努力,绝对与家里痛苦暂时解除不无关系。
这次回家,我意识到一点,不只姐姐会受刺激,我也受了刺激。跟哥哥聊起,哥哥说:“我不能说自己受了刺激,但我知道,回来后我好几天都没回过神。家里没事真不能总回去了,给爸爸找麻烦不说,心里这种难受排遣不出去我们也受不了。如果回去,咱们苦能让爸妈开心点也行。姐姐的限制让我们什么也不敢动,一动她就会受刺激或者觉得累,然后状态不好,爸爸就会难受。我们想要对爸爸好,客观上只是给爸爸带来麻烦。
我问哥:我们是不是该多想点自己。他说:是啊,可是我们做不到啊!
过年,多美好的团圆节?可我们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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