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每个村子都有一个疯子，在二狗很小的时候就晓得村里正北方向有一个男的是疯子。
那天睡不着听老妈翻起了老黄历，不知道怎么提起了村里那个疯子。他的一生就像个笑话，死了后没人怀念他。
“怪他自己当年要是不下山草草结婚，说不定他真的可以发达。”老妈煞有其事的说，“我们那个年代只要去当兵的，现在那个没发达？唉！他爹妈太穷了喊他入赘，他也听话入赘到了我们秦村。”
他22岁离开山上入赘到秦村一户殷实人家，妻子一家想的是他气力大好种庄稼。
30岁孩子们都要花钱读书他进城务工，不慎从楼上摔下来成了疯子。
54岁一个人死在破败的老房子里，几天后才被人发现。他的家人挤在老房子里，欢聚一堂办了丧事。老婆的现任还说把旧屋翻新以后常回来住住，儿女们在他的菜园子里指指点点说可以种点果蔬。
从他住的屋子里搬出来一堆又一堆的垃圾，妈妈比划着“那个垃圾多得夸张，老屋堆满了简直下不了脚，堆到了天花板上耗子都没地儿躲。不晓得他捡那些个破烂干嘛！”
二狗思索大冬天的秦村家家户户都欢聚一堂，那个疯子在干嘛，他穿着他那件军大衣，板板正正的走过来，看见她磨刀搭话“二狗磨刀啊？要宰鱼吗？小孩子不好拿刀哈给伯伯吧！保管给你磨得亮亮堂堂的！”
河水冷得结起了冰，老爸在屋门口拔鸡毛，二狗觉得他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把刀递给他臭着脸道：“可要细心着点，这把刀可贵啦！卖了你也买不起！”她蹦蹦跳跳跑去爸爸面前玩耍，“爸爸我要鸡毛，尾巴上那几根拿来做毽子可好玩啦！”
“好好好，爸爸等哈儿给你做个毽子，高疯子跟你说什么了要远着他啊！疯子杀人不犯法的，你把刀给他干嘛呢？”
二狗摆摆手“他说帮我磨刀呢！没事儿他才不会打我，他性子好着呢！没见他跟谁发过火，爸爸你说他老婆孩子为什么都不回来看看他啊！他看起来蛮可怜的。”
爸爸看了眼认真磨刀的男人叹了口气，“他不是个好东西，你别和他搭话就是了！”
早些年二狗家还没有打面机，老妈每次都要去高疯子家打面。是的虽然他是个疯子，但是他家有台打面机。那是他住在山上的爹给他搬来的，在他没疯的前一年。
一个不善言辞的男人担着挑子来到了秦村，“他爸爸啊！是个力气大肯买苦力的人。平时我们担粪都是一桶一桶的担，那个男人啊一口气担两桶，平平稳稳的走着大气不喘。”老妈一边铺床一边给二狗唠嗑。
“唉！我晓得他为什么会疯了。都是命数！他老汉儿死的时候啊，抬棺磕到石头棺材落了地。老辈子些喊他把鞋子脱了破灾，他整死不干说才买的新鞋。结果到了下葬棺材长了一截，他气不过拿砍刀砍，怎么能这么干啊？可怜他老父亲临了临了还遭这个罪！”
老妈的声音在漆黑的空间里格外诡异，二狗一动不敢动，似乎眼前出现了那出闹剧。
薄薄的雾里，一群人行色匆匆的抬着棺材前进，突然男人跌了一跤棺材落到了石头上。
“高老大把鞋子丢了，你爸爸摔了一跤你要把鞋子给他穿好免得在阴间走路硌脚！”
男人看着脚上才买的新鞋，梗着脖子说“哪有那么多胡说八道的封建迷信，继续上路吧！可不能误了吉时。”
唢呐声响，纸钱飞舞，孝子带着白帕子一路哭一路跪，雾气越来越浓，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叫。到了地方下葬，棺材居然定大了，无法入土为安这可怎么办？
一旁的男人眼一横操起手边的柴刀砍上了棺材，边砍边嚎“爸啊！儿对不住你，等儿子发达了重新给你挪地儿了，今天怎样都得下葬啊！我赶明儿就进城，我有力气我听话我肯定能赚到钱，你别操心我安心的去吧！”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背着包就去了城里，和二狗的爸爸一样去修房子。在二十多米高的地方搬钢筋拖水泥，有一天不晓得他看见了什么直直的摔了下来。
幸好他带着安全帽，不幸他带着安全帽。
工地没给他买意外保险，赔的钱全部交了医药费。两个孩子的学费没了着落，还得伺候卧床不起的男人。
他老婆年轻时是秦村的一朵花，多少小伙儿看都不敢多看两眼，最后兜兜转转选了他，有了这样可怜的命运。
在一个大雨夜幕下，女人不知道下了什么决心。抱起包一个人离开了，她的女儿，儿子都送到了可信的朋友家，只说去城里赚钱给孩子们交学费。
没人照顾，他居然也没死。慢慢的可以站起来了，慢慢的杵着拐可以走出来了。春天到了，门口的樱花树开了，小池塘里长满了杂草。
没死就得活着，他捡起了丢下的庄稼地。慢慢的笨拙的开始重新学习劳作，可能是伤到了脑壳。他总是很笨，种的庄稼杂草比庄稼长势好。
倒是他养的狗怪聪明的，一条大麻狗守家看见有人去他门口都要狂嚎也不要咬人就是逼退人。二狗老妈人挺好的就是嘴碎，经常喊他勤快点要不然草长得太好庄稼没收成冬天该饿肚子了。
他一年四季都穿着那身军大衣，板板正正的说：“晓得了晓得了别操心我，中央军委派我视察工作的，肯定饿不着。”
是的他疯掉了，秦村的人都心照不宣不带搭理他，一个疯子是没有尊严可讲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毕竟逼急了疯子杀人可不会坐牢，死也白死！
二狗也看不起他，但他人还不赖，他家的樱桃红了，她看了一眼他就爬树给她摘了一捧。她还想拒绝来着，老爸说不能搭理他！“吃吧吃吧！可甜啦！明儿我赶集要拿去卖的呢！到时候你想吃也吃不着啦！”
“你干嘛要卖啊！留着自己吃也好啊！一年才吃的着一回呢！哇好甜啊！”她小心翼翼一口吃掉一颗樱桃，男人笑了笑“我要给燕子买衣服，她该读初中了还没给她买过衣服呢！”
燕子是谁呢？二狗没看见过燕子，她只看见过他的老婆。一个很温柔很漂亮的阿姨，总是过年的时候来家里坐坐，有时候会给她买包大白兔奶糖，还会温柔的问她喜欢吃什么“我喜欢吃葡萄干还有旺旺雪饼，大白兔奶糖也好吃，但是妈妈说吃多了要坏牙齿！”
第二次阿姨来看她就给她买了葡萄干还有旺旺雪饼，听妈妈和她在房间里说悄悄话。她每次都是避着人悄悄来，害怕被他看见了。
后来妈妈跟二狗说，阿姨也不容易，一个女人想在城里赚钱，无非是重新嫁人要不然就是下苦力受欺负。
阿姨把两个孩子都供出来了，燕子姐姐读了成人本科，那个飞飞哥哥也读了大学。
每年他生日她都会悄悄捎钱给妈妈“你拿给他让他吃点好的吧。唉！我也就只能给点钱了，他什么也没做孩子们都长大了，这辈子我嫁给他还不如单着。”
妈妈说他拿到钱每次都很生气，然后去村尾的麻将馆打牌，和村里孤独的老年人打纸牌。他脑子反应不过来，同龄人嫌他笨都不愿意搭理他。
只有那些和他一样反应慢的老年人不嫌弃他，他也乐得高兴。一个劲儿讲他的老话“我是中央军委派下来视察工作的，你们做什么坏事我都记着呢！小心点我要去中央军委揭发。”
日子如流水，不经意的把人带走。奶奶走了，那个时候二狗还傻傻的，只当奶奶去大姑妈家了。她不哭不闹呆呆的看着戏班子唱戏，看着爸爸妈妈围成一圈磕头哭，为什么要哭呢？姐姐还有妹妹哭得撕心裂肺的，她捂着耳朵跑出去。
看见了他还是那身军装，板板正正的看着她“二狗你奶奶走了，以后要听话小孩子不能磨刀哦！我给你磨的刀你奶奶看见了都夸呢！”
“我奶奶没走，她去大姑妈家了！奶奶怎么可能走，她昨天还说要给我做炒面的……我晓得听话了！我今天把作业都做完了，没有上课扯白了！我以后再也不嫌她走得慢了，她还没看见我的牙齿长出来，还说要把我的牙齿藏起来牙齿才能长得快……”
男人远远的跟着二狗，看她一直跑一直哭，跑来跌坐在了大田坝子上。他变戏法一样从包里摸出了一颗樱桃核给她“种一棵樱桃树吧！等结樱桃的时候奶奶就会变成小鸟回来看你的。”
“真的吗？不骗人！他们都说你是疯子，疯子最喜欢骗人了！”
“不骗小孩儿，好好好回家去吧！等会儿你爸爸妈妈找不见你该着急了。”
二狗去了北方读书，门口那棵樱桃树老妈打电话说被她养的羊给啃了，“一棵小树苗有什么嘛！等谷子打了我去高疯子那棵樱桃树下给你扯一棵树苗回来种，你好好学习钱不够了给妈说哈！”
“他还好吗？他的儿子女儿为什么不回家看看他啊？还有嬢嬢都重新结婚了，反正他们的婚姻形同虚设她回来也没事儿吧！”
“你别瞎操心今年他们可吵了一架，不知道谁跟他说了他老婆嫁人了，儿女也都知道就瞒着他。他堵住人还差点打人。唉，你水姨也不容易，这辈子靠男人靠不住，他居然还一直恨着她。说什么不入赘自己去当兵早就发达了，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回村再次看见那个男人的时候，他老了好多。两鬓的头发白完了。隆冬时节他还是穿着那身军装，板板正正的看着我“二狗回来了啊！看见你妈没有，我找她有事儿。”
“水姨嫁人了，你为什么不放过她。现在燕子姐姐和飞飞哥哥很幸福，你这样闹有意义吗？”
风霜没有染白他的眉毛，男人却突然红了眼他怒吼“我不放过她？是她不放过我！我一辈子困死在这里，入赘她的家给她守着这个破屋，他们都没有回来过啊！二十年了我没有看过一眼我的孩子她好狠的心，我对不起她吗？我对不起孩子们吗？该赎的罪我还没赎完吗？”
寒风嘶吼，大河泛起涟漪，家里冒起了一阵青烟，二狗缩了缩脖子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再后来见面，就是参加他的葬礼。
他终于如所有人期待般安安静静的死掉了，就像抹去了一块耻辱。秦村的老少爷们都开开心心的在他的葬礼上吃饭说笑，他的老婆孩子们也都欢欢喜喜的迎着大家。
大田坝子上烧他的破烂玩意儿烧了整整七天七夜，“我就说他捡破烂嘛！每次都是趁着夜色在垃圾坑里扒拉扒拉，我看见过几次了他还躲着怕人笑！”一个大妈嬉笑，一边吃着碗里的肥肉，“也是造孽，没吃没喝的可不得捡垃圾吃。”旁边心善的女人搭话，“他不是办了低保？一个月怎么国家都要发几百吧！他还有钱去打牌能没钱买饭吃？”下桌的阿姨接嘴。
二狗的妈妈撇了撇嘴“那个钱他就没拿到过，燕子领着他去的盖了章拿了卡就走了，这次回来给他办丧事说的是政府还会补贴钱呢！也算是他给孩子们的一点补偿金吧！也算死得其所了，他这辈子活得像个玩笑话。”
大家一阵唏嘘，酒足饭饱各回各家。他的老房子很快被水姨花钱翻修了，园子里种些时令蔬菜，偶尔周末他们一家子会回来小住。
自此秦村再无疯子，疯子成了一座小土堆紧挨着他的爸爸长眠在北山上，望着他的老房子变成了小平房，孩子们长大了又有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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