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饭原想在柚子树下摆张圆桌，不想正午阳光直射，树荫大为缩小。当即在郎艳下摆了一张圆桌，吃饭的还是昨夜这七八个人，当即也不分主次，围着坐了。菜摆上来，秋生娘地里摘了茄子、辣椒、空心菜、豆角、苦瓜五位蔬菜，加上鱼、肉、贵妃鸡。秋生特意让三莲用茶油煎炒，香气喷鼻。大家啜着冰凉的井水浸泡的喝啤酒，十分惬意。
酒席之后，众人自然围绕着我谈话，以我为中心，奉承我高兴。我摆了摆手，举起酒来，说，你们都是我同学、亲戚、族人，我跟你们几句交心话。你们各家的情况、各人的情况我都看在眼里，我也不是没有考虑怎么帮到你们，以一种什么方式帮你们。当然，给钱是最直接的，但是，只能给有限的几次，不能无限制的帮下去吧。所以要找到一个合适的项目和机会，哪怕前面让我出几百万，后面让你们能转下去，保证你们一直有钱进到家里。
众人点头，油葫芦张嘴要插话，我用手指点头：胖子你先闭嘴，听我说完。你们能看到的项目、看房地产、看工程、开火化场等等之类的，都是人家嘴里的食，谁知什么吃什么基本分好了，抢也是在他们内部抢。你们觉得我跟县里、乡里领导熟，就能抢过来么？换做是当官，你会给谁，一堆亲戚朋友顶着呢？外人关系再好好得过血缘关系么？所以这种靠纯靠关系赚钱的事情是不要想，轮不到我们。第二，靠这个店那个店行不行，看着人家干得赚钱，轮到自己干很可能赔的血本无归。一窝蜂上的生意不是好生意。进去了太会发现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指了指油葫芦，外面人看他风光，开奥迪，地面上人头熟，一年能少赚么？到底怎么样呢，他自己是有苦不能说。
第三，找安县做不了的，你们能搞出来，再找县里乡里领导关系，人家顺水一把，何乐不为呢？这个对你们当然更不好搞，多少在外面做生意的、玩白手套的天天琢磨这个，一年到头往安县跑，
我停了下来，啜了口酒。众人听了都觉得沮丧。我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个看过去，笑道：所以刚开始不能你们不能贪大。比如，种茶油，先小规模搞，几千年，我在北京给你销一销，看看用户反应，打一打市场，再搞点专家过来指导一下，反响好，要扩大生产，投钱建厂，找县里领导要点政策，我都可以做。
路生笑说：那我们都跟着秋生包山中茶油。
我摇头道：我是举个例子，不一定就茶油就行；或者租大棚中西红柿也行。这些我是不可能帮你们想，需要你们去想去试，试出来了；没钱我可以投钱，没关系我可以找关系。这样搞起来了才长久，不用今年愁明年。
他们捉着筷子琢磨我的话。
我抓起放在桌上的烟，掏出一根点着抽着，一面把烟推给做侧面的牛进喜，蠢牛似的举着筷子想夹在往嘴里塞，见都挺了筷子，慌又缩回去。我瞪了他一眼，散烟。他如梦惊醒一般，掏出烟给大家散。
我缓缓地吐出烟雾，支着手手指夹着烟，又说：当然，火葬场也不是不能搞，总得有人把这个平衡打破了，再弄一座来分钱。重新形成平衡。但为什么能落到你手。这种稳赚不赔的生意，又不要投多少钱。多少势力盯着呢？好吧，这个领导跟我关系好 ，但是凭什么把这么好赚的钱送给我。就算送让出面干，人家是不是拿大头。你就是人家的爪牙，马仔，所有的矛头是不是冲这你来？所以你们捅破了这层纸，搞大了，很可能就是被人家当枪使。除非原来的秩序乱套了。权力格局彻底打乱了。像我公公这样的小角色才可能忽然有机会得到权力。
路生这张苦脸顿时舒展了，笑道：我没见着公公威风的时候，我懂事的时候，他已经夹着尾巴做人了。听老人说他在草桥一代也威风过十几年。
有星，抽了一口烟，一口痰吐在地上，清了清嗓子，说：你世公是村里最穷的，年轻时替人家做长工，只有你公公一个孤枝，论什么都没法跟人家想比。解放了，越穷越吃香，外来的工作小组要依靠贫农吗？你世老实忠厚，没什么威势。那时你公公不到十七岁，胆大敢做，又没什么顾忌，被看中了，选中当了民兵，发了真家伙。那时，他在整个草桥都出了名，打人捆人都是带头冲在第一个。以前都背后喊他毒仔。跟你世公家里点过节的听到毒仔这个名字腿都会发软。他做事不想别人那样瞻前顾后，留这余地，连村里人看有怨没怨的，看不顺眼就借整。五八年草桥镇修莫山水库，每家每户都得去人，军事化管理。你公公是民兵副队长，修了一年水库光我们村就死了十六个人，饿死的，累死的。你想想人家能不恨他么。五九年他因为顶撞领导被拿下去了。等文革开始，他又跟在一群后生闹事，但是远比不上以前威风。
我在大学是看了不少书，尤喜欢读史，现在总结起来，做爪牙的一般不会落得好下场，尤其是小角色，既容易被主子舍弃，又容易被仇家清算。
我想他后来装得疯疯癫癫，最终抛妻弃子逃走，大约就是为躲避清算。他躲不起了，却不想对他的仇怨转向了子孙。时间也许会淡化仇怨，也许会发酵的更加猛烈。
我点点头，感叹道：难怪很多人针对我们！
路生也叹道：他威风过了，轮到仔孙憋屈了，风水轮流转吧。
我心想：如果没有能力报复，仇怨只会吞噬自己。
正打算找有星问点细节，我公公压迫过何人，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手机响起，是老郑打来的，接通后，明显感觉他的慌乱。
老张，你以前用过的那个调查公司的兄弟赶紧给我介绍下。有点急事！他不像之前那样先闲扯一通再说正题。
好多年没联系了！我找找看能找到他的电话么？我用过私家侦探事有次喝酒时跟他略略提过，不过我却不想把老金的电话给他，因为老金知道我一些隐私，我不想让老子郑知道。
那你赶紧找找吧，我也问问别人。他挂了电话。
什么事能让老郑慌得六神无主，一定出了大事，我打电话问马薇薇，回说她老婆天天跑他公司大闹，泼妇骂街一样骂公司每个人。女人主动攻击，一定是她实现准备好了。
我打电话问一个很熟悉老郑情况的哥们，说，我操，老郑废了，辛辛苦苦攒下的六千万存款被他老婆转走了，钱转到哪里查不出来，说是找了一个道上的律师。最后感叹了一句，半生辛苦为谁忙？
我听了心里一惊，脸色一变，这些天我对陈璐还心存善念，大意失荆州，别阴沟里翻了船，搞得跟老郑一样。
他们见我面色凝重，都不说话望着我。我站起来说，公司有点事，你们先出，我去楼上打几个电话处理下。
我上楼到书房，坐在沙发上看着老缺的笔记本，心想，死人的话让我意志力变得软弱了。
弱者的善良往往就是软弱，谁会在乎被踩在脚下的蝼蚁是不是善良？强人的一念之仁才会被奉做善行，即便之前你榨干那些人的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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