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贞观二年 霜降 初四
他立在阶下,是她的囚徒。
我叫玄奘,自大唐来。他气派从容,眼神清亮。
她问:往何处去?
天竺。
她却冷冷地下了决定:你没有通关的度牒。女国向大唐纳贡称臣,择日便将你押赴洛阳。
他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自顾自说道:我要去求一部经书,叫做《瑜伽师地论》。
二
她不知道什么叫做瑜伽师地论,也不知道大唐的“摄论”与“地论”之争。
女国是不奉佛法的。
但当天夜里,她又一次见到了他。
他试图翻过监室的窗户逃跑,却被巡夜的女兵用绳索套住了脖颈。
你要逃去何处。她问。
天竺。
你应该回洛阳。
我要去求一部经书,叫做《瑜伽师地论》。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依然从容平静,眸子里有些东西是王女看不懂的,那散发熠熠光芒的双眸像世上最耀眼的宝石。
三
他要去天竺,为此逃了三次,又被抓回来三次。
什么叫做《瑜伽师地论》?王女终于没有忍住。
就是缘起。
什么又叫做缘起?
他抬头,第一次看这个女人,冷若冰霜的王女此时像一个一心求知的小姑娘。
他露出了笑容,说:人世如苦海,佛法如舟楫。
那一夜他不再是囚徒,而是高僧玄奘。
她不再是女王,只是他的学生。
他从缘起讲到了性空,讲到了三乘,讲到四圣谛,十二因缘,六度五蕴成住坏空。
她看着他口若悬河、舌灿莲花,于是秋水般的双眸里尽是盈盈笑意。
他想一国之主一心向佛,从此便是功德无量万代千秋。
她却看到原本像无波古井般的高僧,蓦然走下人世,成了意气风发,智慧无双的如意郎君。
四
王女听了两天经。
第三日傍晚的时候,她说:你讲的都是大唐传来的经书,我没有出过女国,也不知道大唐是什么样子。你给我讲大唐吧。
于是他讲了净土寺,自幼他便在此修行;讲白马寺,那里曾经放着从天竺运来的第一部经书;讲少林寺,达摩祖师曾在此讲经宣法。
我不要听这些了,偌大大唐,便只有寺院丛林么?她问。
王女也是青春正艾的姑娘家,能耐着性子听他讲两天经书,已经是破了先例了。
玄奘一时不明白,顺口答道:也有庵堂和道观的。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深秋时节那些已经凋谢的花像是又重新开在了她的笑靥里。
他愣在那里,不知她何故发笑。
他能参悟古奥的佛理,却悟不透少女的心。
五
第七日的时候,玄奘提出了辞别。
他已经讲完了大唐的风土人情,讲完了中原的三国两晋,最后甚至讲到了自己的身世家门。
该离开了。他想。
陈公子何必着急?王女言笑晏晏。
她不称他和尚,不称玄奘,不称法师,却偏偏要称呼他的俗家姓氏。
今日便是鸟卜节,何不改日再谈离别?她去拉他的手,他双掌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每年十月,女国有鸟卜节,此时女国已经降了雪,大雪封山。
巫师在山中遍洒槽麦,大声高呼。
俄而便有一鸟大如雄鸡,飞入了巫师的怀里。
左右侍从奉上锋利的刀刃,巫师一手握鸟翅,一手持刀剖开其腹。
玄奘闭上了双眼。
女国风俗,鸟腹中若是谷麦,来年必有丰收,若是霜雪,来年便是灾年。王女看着鸟腹中的谷粒心中宽慰,便对玄奘解释。
陈公子何故紧闭双眼?她问。
将我心比此鸟,因惧生怜,故不忍视。
陈公子是空门佛子,何苦自贬若此?
世间生灵,并无贵贱。
王女心中一动,柔声说:女国是化外蛮夷,初服王化,纳贡大唐,但总有很多旧习改不过来。不供佛,不崇道,千百年来都是巫师主持祭祀。若陈公子愿意留下,将佛经里的道理告诉大家,假以时日,蛮荒之地也可以变作净土。
作女国的国师么?玄奘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
女国从来不奉国师,大家只听我说的话,或者,王女英丽的面庞泛起红晕,低声道,或者,我丈夫说的话。
玄奘心中一惊,手里的佛珠掉在地上。
阿弥陀佛。他闭上眼口宣佛号,古井般的心却泛起波澜。
六
很多事情你从开始就能看到结果,就像一条画出来的直线。
王女知道玄奘终归不会留下来,从他目光中的坚定就已明白。然而王女之所以是王女,并非因为她擅长顺从别人,恰恰相反,她生来便要改变别人。
除了玄奘。
她强留玄奘,玄奘没办法逃走,却断然不会接受。
出家人不能动贪嗔痴,他用了更温和的反抗方法:绝食。
玄奘趺坐在自己的居室里,心里面默念着浩繁经文。
他和她就用这样的方式对峙了三天。
女国的雪从晚秋开始下,如今大雪已经封了山。
僧袍上破了几个洞,寒风从木墙的缝隙里吹进来,急剧消耗着他身体里所剩不多的热量。
他艰难地抬头,窗户开在东边,天气晴朗的时候早晨的阳光会柔柔地洒进来。
那也是大唐的方向,是他曾经说过不取到经书誓不回头的方向。
此时木窗是紧闭的,窗上莹润的木质纹理和暗黄的漆面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除了从缝隙里汹汹闯进来的冷空气。
冷风中像是住了一只恶鬼,撕咬着他周身上下。
他终于病倒了,高烧不退。
战战兢兢的婢女推开了木门,手里托着滚烫的热粥。急怒的王女手提三尺剑,凛然站在婢女后面,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寒霜。
喂他喝粥,他要是不喝,你也不必再出去。她迁怒婢女竟如此粗心大意,冻病了她的心上人。
伏在地上的玄奘勉力抬头,看了王女一眼,随即又闭上眼睛,嘴唇微动。
你说什么?她急忙一把推开婢女,大步走过去扶起玄奘,侧耳倾听他虚弱的声音。
他气息奄奄,仍喃喃念道:因爱生忧,因爱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善男子,以别离故,能生种种微细诸苦。【注:出自《大般涅槃经第十二卷——圣行品》。】
王女紧紧搂住他,哭骂道:何至于欺我若此!
面对玄奘微弱而坚定的反抗,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妥协了。
七
你走吧,往西边走,我不留你。她说。
说完又补充道,你要喝粥喝药,才能活着去天竺。
大雪封了山,你病愈也无法离开。但立冬后有一次回暖,那时冰雪消融,你再下山。 她终究还是担心玄奘看到雪下不停,会按捺不住冒雪西行,那他就会死在山里。
玄奘勉强支撑着坐起,气若游丝:多谢施主。
我不是你的施主,没有人会用自己的爱情布施。王女冷冷地答,但这样的冷语,内中八分却是悲伤,剩下两分是倔强。
玄奘听不出来,他哆嗦着捧起了粥碗。
爱上一个人需要多久呢?
对于王女来说,也许只是恰好在某一刻动了心,或是求而不得执着不舍,抑或是后来延及终生的念念不忘?她其实分不清楚,很多年后她还是分不清楚。
年轻的时候分不清,是因走过的岁月还太短暂,多年后还是分不清,因她此后再未见过玄奘,亦无法验证,自己再见那双眼睛,还会不会动心。
此刻的她是双十年华的姑娘,知道爱,知道拥有,但还不懂得放弃的道理;也许并不是不懂,而是没有机会去懂。她是王女。
玄奘教会了她放弃。
因为当一个人连自己都不属于自己的时候,就更不会属于别人。玄奘不属于他自己,他属于那部还未求得的经书,那就是《瑜伽师地论》。
八
什么叫做缘起?这天王女来到玄奘住处,又问道。
玄奘已经身子已经大好,只是仍然虚弱,他答道,前次已向国主讲过,一切有为法,因缘聚合,故生缘起。
何谓有为法?
玄奘又答,人之所作所为,及世间万物,都是有为法。
那么世间万物聚合,亦是缘起?王女问。
是。
你从大唐来,到了我女国境内,和我相识一场,算不算缘起?王女逼问。
是缘起。
但缘之所起,亦并非单指人人之间相识之缘;若因缘聚合,生智慧心,证菩提果,方得缘起之妙。玄奘又补充道。
只要你还认账就行,那么你们和尚修行,便是要生缘起,可对?王女咄咄逼人。
是。
你我相识,既已生缘起,今次你却要走,是何道理?修得缘起便是要丢掉么?王女已是强词夺理,把证佛理拉扯到了儿女情长。
国主所问,已非我所能答。玄奘闭上了眼。
王女怔怔地看着玄奘,不觉中流下泪来。
她苦苦思索了两天,想出用这番话来问倒玄奘。来的一路上心里隐隐有几分得意,若能问到玄奘无话可说,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但真问出来,却只像是胡搅蛮缠。
只因心中存了情意,尚未开口,便已自伤。
所爱之人心中全然没有自己方寸之地,单单这一想,心中就万分酸楚。待还要一字一句斟酌辩论,以有情争无情,便注定是一败涂地。
她每说一句,心里就像被刀割了一次。
立冬后,玄奘终于还是离开了女国。他一袭缁衣,背负着行囊包袱,脚踏一双厚底草鞋,并不曾回头一次。
那天王女亦没有送行。待到玄奘离开后,她漫步在城外的青石小径,忽然指着王城西面的一座小山坡,向随从的官员吩咐:这里可以起一座佛塔,大门要开在西面。
九
贞观五年,春。
传说中,那烂陀寺的高僧戒贤,已是鲐背之年,高龄九十余岁,兼且身染沉珂,已欲入轮回。一夜忽而梦中见到观音,点化他务必要等大唐的僧人到来,传授他瑜伽十七般地论。
玄奘一路行来,到过佛祖的故乡:迦毗罗卫国。
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只有十几座城池的遗址,然而临近有一座伽蓝,三十多名僧人在修行佛祖留下来的原始经典。
炎炎烈日,玄奘来到佛祖禅修过的菩提树下,千年过去,树干已经长得极为粗大,枝繁叶茂,迎风猎猎挥舞枝丫。
于是他在树下坐了一夜,诵了一段金刚经,又诵了一段法华经,接着心里便空空的一片。他看着漫天繁星,不觉中竟睡着了。
玄奘折而向南,一路求学,终于来到了那烂陀。
在清晨的振振钟声里,玄奘站在那烂陀的山门前,双掌合十,默念片刻后,伏身拜在地上。
来人是谁?门前的沙门问道。
玄奘热泪盈眶,伏在地上高声答道:唐国僧人,玄奘,跋涉万里,特求地论十七!
十
贞观六年,玄奘师从戒贤,习《瑜伽师地论》。
贞观七年,习《顺正理论》,《显扬圣教论》。
贞观八年,习《对法论》,《集量论》。
贞观十年,玄奘融汇贯通数十部经典,被选为“三藏法师”,集经藏,律藏,论藏于一身。
他辞别了那烂陀。
贞观十三年,玄奘游学天竺,著《制恶见论》,《三身论》。
贞观十五年,在戒日王的主持下,玄奘独身一人与天竺三千僧人,二千外道论法,三天三夜,无一人可诘难玄奘。
大乘僧人尊玄奘为“大乘天”,小乘僧人尊玄奘为“解脱天”。
这一年,王女住进了王城西边的佛塔里,一切国事托付给了妹妹。她有时望着太阳落山的地方,心里想不知道那个看着智慧无双,实则有些傻气的和尚,到底有没有抵达天竺。
如果不是傻气,谁会想要从大唐一路走到天竺呢?
玄奘,玄奘……她在心中默默地念着这个法号。
玄奘,陈祎……陈祎是玄奘的俗家姓名,她想其实不管是陈祎还是玄奘,其实都是一个人,若玄奘不会爱她,换成来的是陈祎,未必就会爱她。
只因她心中固执认为,若陈祎会爱她,玄奘就不会无动于衷。
然则佛法流传千年,这数十年中,玄奘不去天竺取经书,以后也会有别人要去取。但自己却只有这一生,误了,也就没有了。
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
王女住在佛塔里,其实并不是要学佛念经,只是要住在这里想一个人。
十一
玄奘觉得可以回大唐了。
梵文书写的佛经放满了上百辆马车,戒日王派了数千士兵护送玄奘回国。
回程的路上,某一天,当地向导忽然指着南方说道,那个方向大约百里,有一个以女人为尊的国家,他们的王是女人,将军贵族也是女人,法师从大唐来,大概没有见过这种风土人情吧?
西域漫漫的风沙吹起了他的白袍,他眯起眼睛,远远地向着南边眺望。
离开那个地方,已经过了十三年。
很多模糊的记忆又突然在他的心中鲜活起来,那个英气逼人的女孩,像是又站在他的面前,用剑指着他,问,你究竟愿不愿意留下来?
那张嗔怒的面庞,紧皱的眉头,莹润的、雾蒙蒙的双眸。
玄奘想起,记忆中雾蒙蒙的,是她没有流下来的眼泪,就蓄在那无助的眼眶里。
他心中一动,眼泪不觉中顺着脸颊流下,浸透了面巾,被呼啸的风沙在脸上吹干,辣刺刺地痛。
原来还有这样的地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可不是。向导总是抓住任何机会显摆自己的见识,眉飞色舞地说道,原本女国是只信自己的巫师,前些年忽然开始奉佛法,如果法师佛驾降临,想必女国亦会诚惶诚恐。听说这些天女国的王女还亲自到了北边。
向导说完还小声嘀咕着,只是女国竟然不派使者来迎法师,不知道来北边要做什么?
不知道来北边要做什么。玄奘小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自己问自己。
他终究没有南下。
十二
在很多天前,她就带着几十个随从,到了国境的最西边。
他到哪里了?她问出去打探的斥候。
在西北方向三百里。斥候回答。
她就住在那里,静静等候着玄奘的消息。
她没有派一个使者去见玄奘,只是故意散播了她在这里的消息。
心里总是存了期待,觉得那个人知道自己在这边,也许就会过来。
几天后,斥候回报,玄奘在国境西部的正北面。
玄奘在向正东方前行。
她也起驾缓缓向着东方而去,玄奘的速度多快,她就走多快。
她就在玄奘南边一百里的地方,但就像两条平行的直线,看起来似乎永远都没有交汇的一天。
有时候她弃车上马,纵马奔到山坡上,拉住缰绳向北眺望。
但只有连绵的大山,剩下什么都看不到。
玄奘在山的北面,那个有黄沙和胡杨树的地方。
她心里很清楚这些,但还是向北眺望,好像看到了那个大唐的僧人在风沙中跋涉。
女国并不大,几天后她就到了国境的最东面。
他到哪里了?她又问斥候。
早上法师出发了,现在大约在我们东北方向一百三十里。斥候回答。
她坐在马背上,怔怔地看着东北方。
她解下了挂在马鞍上的酒囊,想要喝酒。但举到口边,她却忽然把酒囊扔掉了。
我们回去吧。她说。
十三
她已经老了。
数年前她的妹妹死去,妹妹的女儿就成了新的王女。
听说玄奘回到了大唐,住在了大慈恩寺里,每日前去拜谒的达官贵人达数百人,他却避而不见,只是一心译经。
听说玄奘在慈恩寺建了一座塔,叫做大雁塔。
她忽然想起,这么多年了,自己住的塔还没有名字。
你说,白塔叫什么名字好?她问来送饭的女官。
听说他建了一座塔叫做大雁塔。她又说道。
女官为了迎合她的心意,便答道:既然大唐有大雁塔,我们这里不如就叫做小雁塔吧。
他的塔叫大雁塔,我这里就偏偏不能叫做小雁塔。她生气地说道。
尽管已经青丝成了白发,她的神态里似乎又透出几分当年的倔强来。
然而,不叫小雁塔,又叫做什么呢?她想了很久,想不出来。
很多年后,女国那座白色的塔,仍然没有名字。
像一位孤独的姑娘,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十四
麟德二年,春,大雁塔。
玄奘终于停下了翻译佛经的进程,从贞观十九年到麟德二年,二十年中,他已经译了六百卷佛经。
辩机,你过来。他对自己的小弟子说。
多年来,年纪轻轻的辩机一直都是玄奘的助手,史载,辩机俊秀英飒,气宇不凡。
今日精力稍复,我讲,你记。玄奘说。其实他的精力并不好,但他担心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
是,师尊。辩机取来笔墨纸砚,坐在玄奘身旁。
上次讲到素叶城,素叶城往西面走,走四百余里就到了千泉。千泉有二百余里地方。南面是雪山,剩下三面都是平地。
辩机提笔写下:素叶城西行四百余里至千泉。千泉者。地方二百余里。南面雪山三陲平陆。
数千里之外,她打开了佛塔东边的窗户,清晨的太阳明晃晃的,她眯着眼,只看到白茫茫一片。
有一国,霜降即下雪,大雪封山,行人难出。年迈的玄奘脑中昏沉沉的。
在千泉哪个方向呢?辩机问。
其国女子称王,贵胄高官,都是女子。玄奘半眯着眼睛,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辩机在说什么,他只是自顾自地讲述。
立冬之后有三天回暖,倒是走出去。他说道这里,微微勾起嘴角,却笑了笑。
辩机只好抬笔记下:有一女国,贵女子,贱男子,立王女,国立于山中,至霜降则积雪难行。
十月的时候,他们要让巫师做占卜,把麦子撒出去,会有鸟来啄食,巫师就把鸟的腹部剖开,鸟腹内若是稻谷,来年便是丰年;若是霜雪,来年就要遭灾。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已近呓语。
窗外寒风吹来,风中像是住了一只恶鬼,狠狠撕咬了她一口。
一阵眩晕,她站立不住,跌倒在地。
她觉得眼皮很重,身体很疲乏,很想休息一下。
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一名白衣僧人,在风雪中向她走来。
她努力往前伸手,想要去触摸,但眼皮太沉重了,真是很累啊。
她闭上了双眼。
似乎有一双手和她紧握在一起。
辩机已经记好了女国的风俗,但苦于玄奘没有告知位置。他记得向大唐称臣纳贡的西域小国中,像是有这样一个女国,但其国土风情,唐人向来不知。
师尊讲的女国,却是位于何方呢?辩机问。
玄奘稍稍清醒了些,被辩机这一问,他又愣住了。
在何方呢?他也喃喃说道。
师尊可曾到过女国?辩机只好问别的问题。
玄奘沉默良久,这才轻声答道:我去过,她让我留下来,但我怎么可以留下来呢。后来我又路过那里,我知道她在等我去见她,我终于还是没有去。
辩机亦默然,这些东西他不敢写,怕坏了世人心中法师的样子。
人的一生,真是短暂啊。玄奘又低低地叹了口气。
辩机清了清嗓,又问道,法师去过女国么?
玄奘抬头,不解地看着辩机。明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当年他是去过的。
三藏法师去过那里么?辩机又问了一遍。
玄奘心中清楚辩机的意思了。他被称为“三藏法师”,是他离开女国,到那烂陀之后才有的。
那么,“三藏法师”玄奘,就没有去过女国了。
玄奘想了很久,还是妥协了,他说,三藏法师没有去过那里。
辩机抬笔记下:法师风闻其俗,不曾履足。
然而也许当年走进女国的,既不是三藏法师,也不是法师玄奘,却是一个叫做陈祎的翩翩公子。
麟德三年,辩机被判与高阳公主私通,处腰斩。
临刑前,他抬起头看着西方,想起在那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姑娘等了老师一生,渐渐地就白了头。
他心中忽然什么遗憾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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