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医生

这是高医生第二次给我讲述这件事，讲述不断被病人来电打断，她略带歉意地说，都是问药的，我把手机先关了吧。

苏州西山岛上，在一个种了各种药材的院子里，有一栋三层楼房，楼房刚进门侧面，摆着一个简易的诊台，幽深的走廊墙壁，挂满了各种致谢的锦旗。

天气很有些冷，高医生和我相向而坐，她说，当时自己只有十八岁，已经过去五十几年了，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事。

那天，她在去医院上班的路上，背后山坡上冲下来一辆失控的自行车，猛得把她撞倒在地，躺在地上的她，感到自己的内脏好像被撞坏了，身体不断出血。她对惊慌失措的撞人者说，快送我去医院，你把我内脏可能撞坏了。骑车人把她扶上自行车，一路鲜血淋漓地到了她工作的医院，他的师傅陈主任一见，知道大事不妙，肯定有内出血，急忙转往县医院输血抢救。然后她就逐渐失去了知觉，只是觉得非常的口渴，不停要水喝，陈主任按照严格的失血抢救原则，坚决不给喝水。她感到身体极端无助的疼痛、干渴，生命像失去水分的禾苗样正在干枯。

她说，她突然看到医生陈主任在另一个房间说话，疼痛感消失了，人变得无比轻松。她听见医生说，她已经昏迷这么多天了，希望不大了，把病房床位腾出来吧。陈主任伤心地说，再等等吧，她还年轻，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有救活她。她听着这两人的谈话，觉得并不开心，也不难过。她觉得身体的痛苦太难忍受了，不想再回去了。于是她离开了那里，她看到楼上楼下忙碌的护士，看到自己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看到医院进进出出的人们，觉得很不喜欢，就走了出去。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各种各样的人拥挤在街道上，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蓝天，只有灰茫茫的阴湿。还有来来去去，匆匆忙忙的人。她还是觉得有些口渴，想去买点水喝，可是身上又没有钱。于是她就走来走去，寻找喝水的地方。这时天上开始下雨，人们纷纷找躲雨的屋檐，她也赶紧挤在一个屋檐下躲雨，面前有一个小孩子，没找到躲雨的地方，被淋湿了，她对身边的人说，你们挤一挤，让这孩子进来，然后就伸手拉这孩子。孩子拉过来的时候，因为用力过猛，把身后的屋门给撞开了，一个趔趄跌了进去。

她看到房间里有好几人，其中一个看上去很凶，质问她为何闯到这里。她急忙辩解道，是在外面避雨，被挤进来的。旁边一个人看了她一眼，厉声喝道，你赶紧回去，这里不该你来。回去做你的医生。她说，可是我被人撞伤了，实在太痛苦了，我不想回去了。中间一个人瞪起眼睛，对旁边的人说，把她给我赶出去。然后有个人过来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就被推出了房间。抬头一看，又回到了医院病房。自己的床位已经被挪到了离太平间最近的地方。然后她就喊到，我要喝水。旁边的护士叫了起来，陈主任，快来看，她醒了，要喝水。陈主任犹豫着说，不能给她喝。旁边的人说，她都这样了，喝点水又能怎么样？让她喝点吧，已经昏迷十九天了。陈主任赶紧上楼找热水瓶，给她到了小半碗，她喝完了，还是觉得渴，陈主任犹豫片刻，有个她倒了半碗。喝完了又要，慢慢的，口不渴了，人也觉得不那么难受了，身体就一点点恢复了。

高医生讲到这里，我看了一下表，已经六点多了，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考虑到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就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