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老坎
那个故事发生在医院。
拿命换来的……
“有几点我们需要事先跟你说明，第一孕妇有严重的凝血功能障碍，在手术的过程中大出血的几率很大，到时我们需要输血。
第二，入院这一个月来婴儿在母体内，每天都出现缺氧的情况，再有前几天b超显示婴儿生长速度停滞，如果有任何问题，我们需要直接转新生儿科。”手术室外，护士拿着知情同意书跟小刘说，“这些需要你签字，还有一份麻醉知情同意书也看一看签字。”
我依着墙无力地坐在凳子上，看着他整个人都在发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条条款款，拿笔的手抖得厉害，始终无法下笔。
“别紧张，这些都是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并不是一定。”护士看着紧张的他安抚道，但这句话并没有任何作用。
入院已经一个月，他变了很多。从来不留胡子的他，好多天没刮，胡渣看起十分引目，额前头发挡住了眼睛也没去剪，本来就黝黑的脸色更黑了，宽松的T恤挂在身上更空荡。我看着他，眼睛逐渐变得模糊。
小刘抖着手歪歪扭扭的签好了字，“你在外面等着。”护士说完，转头扶着我进了手术室。
1
2012年，我和小刘相恋的第二年，我们决定结婚。在这个决定的第二月我怀孕了。
我被幸福包裹着，我许下24岁成立自己家的愿望实现了，满足油然而生。
孕前期除了总小便没有任何不适，带着肚子的小不点云南、四川两地来回跑了三次，每次都要颠簸两天的火车加汽车，妈说也是我身体底子好，不然这样来回折腾准出事。我嘿嘿的笑着，怎么可能那么娇气。
我个子矮小，怀孕却没有影响我敏捷的行动。7个月的时候，爸妈来云南看我。我挺着大肚子走得比老爸还快，妈妈说:“你这肚子看着也不小，走了两个小时你就不觉得累？”怀孕一定会累吗？为啥我不觉得。
拿命换来的……
我心里美滋滋的，别人都说怀孕是个苦差，前期各种吐，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中期肚子大了，这累那累，在我这统统没有。
一次，路过一个半米高的坎，小刘让我扶着地慢慢滑下去，我嫌麻烦，鼓起劲一口气跳了下去。那一跳我没事，把身边的人吓了个半死。他们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你不要命啦！”这不好好的嘛，我吐了吐舌头暗想。
他们让我动作小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总觉得是他们太过紧张，我的身体素质我自个还不知道吗？
2
时间来到了孕35周，我发现特容易胃撑，我打电话告诉妈妈，她问孩子还在上方还是在下方。我说在上方，妈妈说没事，是孩子抵着胃了，等孩子掉到下方就好了。我吁了口气，哦，这样啊。
我开始天天盼着孩子快点掉到下方，早点生产。日子一天天过，孩子迟迟没下去，我每天撑的难受，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我不再乱跑，随时都斜靠在沙发或床上，撑的症状越来越严重。
“梅呀，你怎么看着这么黄，一点颜色都没有。”一天婆婆坐到我身边问我。
“可能是没吃啥东西的原因。”
“赶紧到医院看看去。”婆婆有些着急，“老不吃东西怎么行，赶紧去医院。”
小刘收拾收拾带着我到了保健院，医生却告知医疗设备有限，这个情况要到县医院去。嘿，不就是吃不下饭嘛，搞得多严重似的。我黑了一眼给我做了几个月产检的医生。
拿命换来的……
到县医院各种检查，最后的结果是黄疸太高，肝功能异常，他们没有治疗孕妇的这种药，让转去文山州州二院。
看着医生沉重的脸，我开始有些慌了，“很严重吗？”
“肝功能异常在孕后期比较常见，但你的情况有些不同，我们医院没有治疗的药物。不要拖了，赶紧去州二院，那里的设备和药都是最好的。越拖对你对胎儿都不好，赶紧去。”医生只简单的说了说，便催促我们赶紧走，像是赶瘟疫。
医生的态度加重了我们心里的恐惧，我和小刘走出医院谁也没说话，不经意间我开始流泪，小刘更慌了，匆忙打电话让婆婆送衣服来，准备去市里。
3
到州二院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三点多了，走道里来回穿梭着的护士和撑着腰扶着肚子的孕妇，人很多，大家几乎只能从缝隙里钻着走，却十分安静，医生办公室门口不时传来叫号的声音。轮到我们时，已经快到下班点了。
“这是我们在县医院的检查单，医生说让来你们医院。”小刘把检查单递给登记的医生，这是位男医生，头发有些发白，他接过单子带上眼镜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我，“舌头看看”，又翻了翻我的眼皮，“你们直接去住院部，我给那边打个电话。喂，接一个病人，35周，肝功能异常。……对，比较严重，眼球都黄了，必须安排住院。……”挂了电话他对我们说，“去吧，住院部医生会安排做检查。”
“天啦，这么黄！主任,快来看看。”住院部护士台的护士扯着嗓子叫主任，又放低声音说，“你等一下，我让主任看看。这脸色也太黄了。”
一个四十来岁带着眼镜的女人走了过来，“主任，她的检查单上是肝功能异常，这黄得也太吓人了。”护士递过单子。
主任看了看我的脸上，翻了翻眼皮，“眼球都黄了。”然后问我从哪里过来的，有没有吃过药，黄有多久了，胃撑的情况有多久了。
“立即安排住院，明早做个系统检查。” 她对旁边的护士说。
“今天没有床位，明天的床位也满了。”
“想办法！她这个不能再拖。”主任似乎很生气，拔高了音量。
她这一句话，让我更六神无主，眼泪刷刷的掉，她看了我一眼，柔声道:“不要着急，吃几天药就好了。”
“这样好吗？你们今晚到对面的宾馆住下，有什么事立马过来，我们今晚协调一下床位，可以吗？”护士满是歉意的说。
入住宾馆，我倒在床上，止不住地流泪。恐惧占满了整个大脑，唯有哭。小刘坐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默默无言。
第二天8点我们准时到住院部，护士带着我各种检查，并已经安排好了床位。我以为我会住在走廊里了，没想到安排的却是一个单人间。检查完，躺在床上，电视里正播着快乐大本营，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我和小刘木讷地看着，谁也笑不起来。
肚子依然撑着，连汤都喝不下去，小刘担心得已经两天没怎么吃东西，结果还没出来，心还提得高高的。我们还是各自沉默的坐着，谁也没说话 或者说是不知道说什么。
下午3点多，门诊的那位大夫和主任来了 ，身后跟着七八个医生护士，空荡的房间瞬间被填满了。
“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门诊大夫问。
“没有，就是肚子撑。”
“我看看，”他回头问护士“胎心监测了吗？半个小时一次。”
“测了，正常。”
“平时有注意胎动吗？”他又看着我问。
“嗯，偶尔有。”
“大概几次知道吗？”
“没记。”
“注意一下，每小时3-5次，一天12小时内如果少于20次是不正常的。”他深深的看着我，很郑重地说。
我又泪眼模糊了，然后他回头接过身后医生手里的文件夹，翻开又看着小刘说，“你们的检查结果，孕妇重肝致黄疸、乙肝大三阳、肝功能异常、白蛋白低、凝血功能障碍……”一串专业术语，我只记住了这些，“胃撑有小孩抵着的原因，还有就是这些问题原因。然后小孩，受母体影响有缺氧的现象，生长缓慢……”
我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脑袋一直嗡嗡嗡，不停地流着泪。“你们也别着急，我们有治疗方案。特别是孕妇，要保持好心情。”后来他说了什么我完全听不进去，心里脑里眼里乱透了。
“这是秦主任，是你们的主治医生。我每三天过来看一次，放宽心，没事的。”他指了昨天那位主任说完，又对那位主任交代事情。
后来主任交代了护士给我带氧气，让护士看着我，叫小刘去买什么药，只有州医院有。那个护士一直在旁边开导我，说没事的，那位门诊医生是她们科的主任，那位女主任是住院部院最好的妇产科大夫，我的病他们会主持；说保持好心情胎儿才能开心；说谁谁谁比我还严重也已经好了。
我流着泪点着头，我只是被吓傻了，脑子里装的都是不好的事情。
拿命换来的……
因为家里忙着农事，医院只有小刘陪伴，婆婆每天都打电话问情况，她问跟我爸妈打电话了没，我说没有。她说不要说了，等好点了再跟他们说免得担心。
* 4 *
几天后我住的单人间变得热闹了，家里的亲戚得了消息都跑来看我，不停地说着安慰的话。来了一波又一波。
两周后，37周，黄疸总算降下来了。胎心正常，胎动却不达标，胎儿缺氧。39周，肝功能回复正常，胎儿依然缺氧。此时胃已经不撑了，胃口却不好，只能少量吃东西，脚肿得42码的拖鞋也穿不了，走路异常累。
怀孕的累，终于在最后一个月全部倾泻给我，累得差点喘不上气。已经39周了，胃虽然不撑了，肚子却没有坠到下方，换句话说，胎儿迟迟不入盆。
那位门诊的科主任每三天都会来一次，询问我的感受，听女主任和护士的报告。
预产期过了，40周过了，41周过了，依然没有动静。医生又做了一次b超，“胎儿缺氧严重，停滞生长而且体重比之前轻了几两，尽快安排手术吧。”
不是都恢复正常了吗？这是咋了了呀？宝宝啊，加油！
手术安排在了早上10点，进入手术室躺下，我看着身边的护士摆弄着手术刀、钳子、纱布，输液杆上挂着药品和血液，偌大的手术室只有哐哐哐的工具声音。
“新生儿科的医生来了吗？”
“通知了，马上到。”
“放轻松，没事的。”主任看着我说。
麻醉师已经准备好了麻醉，我被脊骨处的痛弄得抖了抖，麻醉师在耳边轻声说“忍着，不要动。我们做的局部麻醉，待会手术你会听到孩子的声音。不要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在我肚子上弄了弄问我疼不疼，我说不疼后，她说“开始吧。”
随着医生在肚子上按压，带来一阵剧痛，“痛……”我微弱的叫着，但似乎没人听见。接着我听见“哇哇”婴儿嫩稚的哭声，短短两三声，便没有了……
拿命换来的……
我不知道那一刻在想什么，心就那样砰砰砰，然后护士抱着孩子走到我面前放低给我看:“来，看一眼，是个姑娘。一切正常，可以放心了。”我没有力气问她为什么不哭，却控制不住自己流泪。
我从手术室出来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小刘告诉我孩子是14:25分出来的，一切正常，要在保温箱呆2小时，她爷爷看着的。我问公婆什么时候来的，他说中午11点 我已经在手术室了。
回到病房，很快孩子也从保温箱回来了，一家人总算有了笑脸。公公和小刘笨拙得围着孩子转，被孩子的哭声弄得不知道怎么办，最后还是护士帮忙哄好。婆婆坐在床边满眼心疼的看着我，也不管那爷俩如何弄孩子，柔声问:“痛不痛？”
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走一趟鬼门关，不过还好，都是虚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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