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

作者: 明月秋声 | 来源:发表于2019-03-20 10:41 被阅读34次

那是一个阴云密布,风雨欲来的天,庐山脚下一个隐蔽的山洞里,挤满了男女老少,端着三八大盖的日本兵在洞顶四处搜索,厚重的皮靴在草丛中唰唰作响,恐怖的声响通过洞顶传到洞里,众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等到日本兵走远,穿着旗袍一脸青涩的婆婆(老浔城人叫祖母为婆婆)随着家人走出山洞,那年婆婆还只有二十二岁,新婚燕尔不久,为谋生计年轻漂亮的大家闺秀随丈夫与家人挥泪相别,历经辛苦逃难至陪都重庆,经婆婆本家一亲戚介绍,为祖父在国民政府里谋得一文职,祖父读过私塾,写得一手好毛笔字。

在重庆那几年里,端庄秀丽的婆婆相夫教子,其乐融融。每天下午都有轿子在楼下等着:李太太,打麻将去。

45年日本投降,家书催归。婆婆一手抱着刚出世的老二(我的父亲),一手牵着大儿子回到了浔城。53年划分成分,54年公私合营,李华泰掌柜(祖父的大哥)承受不了精神压力投井而殁,家道自此中落。一大家子人,孩子都还幼小,曾经风光的李太太挺身而出承担起了持家的重担,放弃了参加工作的机会,随后的日子里为十几口人的生活当尽其所有陪嫁的首饰细软,59年至61年的三年大饥荒,她的一个儿子因饥饿而死。

至今年,婆婆已离开我们八年,梦里还时常见到她。记得婆婆离开的那个晚上,天黑无风,有月无云,婆婆非常安详,我立于床侧,呼其不应,丝丝游气,渐渐而去。伤心顿生,泪涌眼眶,忽又生宽慰之心,婆婆油干灯熄乃大福,不必再受肌肤之苦,再无生不如死的日子。

我是婆婆一手带大的,父亲因家里成分不好下放武宁(下放是对有问题的人员,送到农村或基层厂矿、干校,在监督下劳动改造) ,我出生几个月后就送到婆婆身边,那是一个天寒地冻的冬日,成天哭闹不止,婆婆把我裹在背上去街边买了几个煎饺,人奶就此断掉。

后来,婆婆年纪大了,视力不好,饭碗边沿总有黑手印,蔬菜里常有菜虫。最没良心的我是饭之不净菜之不好必赌气不吃,婆婆常心焦流泪数落我,最后还是心疼我,暗地里拿钱让我去买清汤(似馄饨,比馄饨馅少)吃,或是猪油拌饭让我独享。

不想活于世的人必是苦极之人,婆婆如是,三岁亡父八岁失母,中年持家四处借钱操碎了心,还要承受祖父酒后谩骂的精神折磨,晚年眼瞎耳聋独居一室不见天日,度日如年。自祖父过世,我照顾婆婆生活了十几年,亲见其痛而不能助,至今不能忘怀。

09年已是近百岁的婆婆不小心摔伤了腿卧床不起屎尿于身,从酷暑至寒冬,已近古稀之年的父母不能承受从心从力的煎熬了。在父母的精心伺候下,婆婆没有生褥疮,房间里闻不到屎臭尿骚味。婆婆已如婴儿不分昼夜,老羸的父亲也就日夜不能眠,婆婆之去,父亲也就解脱了。

在那半年里,我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每天去看她,是在逃避,是不忍心看她那样的可怜。就在婆婆刚断气后准备后事抬床板时一根很粗的木刺硬生生地穿过右手食指皮肤,留下疼痛的伤痕,这是婆婆对我的怨言,婆婆,对不起了,孙儿知错了。 

当时灵堂外大雪纷纷,堂内哀乐声声,心坎刺疼阵阵,天为之哭泣,地为之戴孝。出殡时天寒地冻,层林尽染,阳光明媚,儿孙满堂,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乃婆婆之福。

20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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