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笼罩在傍晚将尽未尽的朦胧里，电视屏幕的光影无声摇曳，又一次漫过妻子李薇专注的侧脸。断续的、压抑的啜泣声，便在那片变幻的光晕中轻轻响起。（延时满足）
方晓不必看就知道，这是《来不及说我爱你》第五次，还是第六次重播。
刚结婚时，他以为这只是李薇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癖好。那时她还会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就是……打发时间。”她能将剧中人生离死别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对白都记得分毫不差，偶尔方晓坐到身边，她还会像讲解员般，耐心为他复述一段错过的情节。
荧幕上正爱得轰轰烈烈、撕心裂肺，而他们的日子，却像一杯被反复续杯的温水，始终保持着最适口的、不起一丝涟漪的温度。（反常设定）
（双线交错）方晓一直很努力。从地方最大国企最年轻的中层干部，一路几乎踩着油门，稳稳升抵公司总经理的位置。在旁人眼中，他是“年轻有为”的代名词，是每个饭局上不可或缺的核心。
可他记忆里烙印最深的，却是无数个加班后独自开车的深夜。雨雪天尤其如此，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机械地划动，刮擦着迷离的灯光与水流，那姿态，像极了在徒劳地擦拭一双永远擦不干的泪眼。（象征暗示）
他记得每一个纪念日——结婚的、她生日的、乃至岳父岳母生日的。鲜花、蛋糕、精心挑选的礼物，这些仪式感的填充物他从未遗漏。这并非刻意经营，他心底确实存着这份浪漫的温存。至于双方父母的养老金、换季的衣裳，他更是考虑在前，从不疏忽。
屏幕里的悲欢离合，在李薇眼中总是如此真切，能让她随之欢笑落泪；而屏幕外他这个活生生的丈夫，却更像一件沉默的家具，只在需要时，被挪到合适的位置使用。（反常设定）
方晓时常被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攫住。是他不够好吗？他似乎拥有很多，却唯独抓不住妻子的温度。那种炽热的、投入的情感，她可以慷慨地赠予荧幕上虚构的角色，却如此吝于分给身边触手可及的他。
她究竟懂不懂得什么是爱？这巨大的反差，根源究竟在哪里？
他曾尝试着，用最委婉的语气提起。她闻言，只是转过脸来，目光平静地扫过他，眼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他的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过便散了，连一丝回响都未曾留下。（欲望未尽）
这个秋天，答案以另一种残酷的方式，自己浮出了水面。
（双线交错）王书记，那位在廉政教育会上引经据典、将“清正廉洁”四个字讲得字字千钧、眼眶泛红的领导；张处长，法学院的高材生，法考一次通关，办公室书架被精装的法律典籍塞得满满当当，谈起条文来头头是道；还有他亲手带出来的小刘，那个朴实得每次聚餐都抢着买单、说起理想时眼睛会发光的年轻人。
他们无一不是业务精湛、人缘极佳的代表，是这个“局”里最懂规则的人。（假真相）（信息差）
可在这个秋天，他们接连被纪委“请去喝茶”了。
方晓坐在警示教育大会现场，空调冷气飕飕地吹，他却感到一阵阵窒息的闷热。听着那些熟悉的名字与他们的违纪事实——王副总如何收受干股，张处长如何干预司法，小刘又是如何虚开发票套取资金（身份隐藏）……他握着笔的手心渗出冷汗。
这些人，难道不懂法吗？他们太懂了。可“懂得”与“践行”之间，原来横亘着如此幽深的鸿沟。他们活在两个“局”里：一个在台上，光鲜亮丽，台词正确；一个在台下，暗流涌动，利益交换。
李薇，她难道不懂什么是爱吗？
那一夜，方晓失眠了。他独自站在阳台，看楼下街道的车流汇成光河，远处大厦的霓虹在夜色里明灭，像一双双疲惫不堪的眼睛。
职场上清醒的知法犯法，婚姻里冷静的知行分离，这两件事如同两面镜子，骤然照见了彼此的核心——有些人，永远只愿意站在安全距离之外，去欣赏、去感动于那些美好的概念本身，却从不甘心真正走进那个需要付出汗水、承担责任、甚至会被泥泞弄脏双脚的真实世界。
台上与台下，屏幕之内与之外，要将它们统一起来，难如登天。
第二天是周末。李薇照例深陷在沙发里，与她的言情剧进行每周约会。柔软的羊毛毯盖住她的腿，手边是拆了封的薯片袋。
方晓走过去，安静地坐在她身旁。
屏幕上，男主角正站在倾盆大雨中，声嘶力竭地呐喊：“你真不理我了？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雨水将他额前的发绺冲散，精心准备的玫瑰花瓣零落一地。
就在这时，一辆汽车亮着刺眼的大灯，从远处呼啸着冲来，而男主角仿佛失了魂，没有丝毫避让的意思。（倒计时）
“你想干什么？！”女主角哭得妆容尽花，尖叫着扑上去，奋力将他推开。汽车擦着他们的身体疾驰而过。
李薇的眼圈应声红了，手中的纸巾被无意识地揉成一团。
“你觉得，”方晓轻声开口，声音几乎要被电视剧澎湃的配乐淹没，“现实中，真有这样的爱情吗？”
李薇明显地愣了一下，像是惊讶于他竟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打破了某种不言而喻的观剧规则。（延时满足）
她的目光仍粘在屏幕上，那里正给劫后余生的男女主角一个深情相拥的特写镜头。（欲望未尽）
“当然有啊，”她喃喃道，声音带着看剧时常有的那种轻微鼻音，“只是……在现实里很难遇到罢了。”
“不，”方晓缓缓摇头，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结论，“不是遇不到。是很多人，最终都选择了……更爱自己。”
他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得穿透了背景音乐：“你看，我们都‘懂得’什么是美好的感情，就像我们公司那些被查的人，也都‘懂得’什么是廉洁。但‘知道’和‘做到’，有时候，偏偏是这世上最难以统一，甚至遥不可及的两件事。我们都在自己的‘局’里，演着该演的角色。”
李薇终于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长时间地看着他。她的眼神里有困惑，有一闪而过的慌乱，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沉在很深的地方。
方晓也终于彻悟。对他而言，婚姻里最艰难的功课，或许并非如何竭尽全力去爱对方，而是当对方的回应始终隔着一层屏幕时，如何依然能保持住自己内心，那份去爱的、温热的能力，而不被同化成另一个“局”中精致的演员。
窗外，那棵陪伴了这栋老房子三十多年的槐树，在秋风中舒展着苍劲的枝干。它的根系在无人得见的地下默默伸展，盘根错节，在黑暗的土壤里争夺着养分，却又在某个更深、更原始的层面，不得不紧紧缠绕，支撑着同一片天空下的枝叶。（象征暗示）
方晓没有移开目光。他选择留在沙发上，留在这个真实而窒闷的“局”里。有些游戏，离了场，就真的输了。
而有些答案，需要比剧情更长的时间，才能慢慢浮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