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西部世界》中“人类的意识起源”与“机器人觉醒”的深度思考

残暴的欢愉终将以残暴结局，欢愉的刹那，就像火和火药，一吻即逝。

————《罗密欧与朱丽叶》莎士比亚

2018年HBO美剧《西部世界》第二季开播以来，便持续受到观众的强烈追捧，随着第一季的情节发展渐入佳境，机器人在自我意识觉醒后开始反控人类。

关于“人类的意识起源”与“机器人的觉醒”的深度思考，形而上学与形而下学之间的碰撞，造就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思想风暴。

《西部世界》改编自1973的同名科幻电影，故事的背景是这样：未来世界中，安东尼·霍普金斯扮演的福特博士与搭档创造了名为“西部世界”的游乐园，里面的“居民”全是他们制造的“人造人”，也就是作为园区里的接待员。这些不知道自己是人造人的居民们每天在西部世界中生活，而人类中的超级富豪玩家们每天坐着火车进入西部世界，一方面满足对美国西部大开发蛮荒野性时期的体验，同时也可以对所有的人造人居民为所欲为，发泄自己的兽性。而每天晚上，乐园的管理人员们都会回收、清洁、修复被人类杀戮的人造人，并将他们的记忆清零，第二天再进乐园按设计好的情节“生活”，迎接新一波人类顾客，一直循环往复。

“我在梦里，不知道梦何时开始，不知道这是谁的梦，只知道我睡了很久，然后有一天我就醒了，我首先听到的是你的声音，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想跟我说什么，你从第一天起就想告诉我的事......”女主Doloers的这段独白深深的触动了我。

我们被流放在时间的梦里，时间就像人类的西部世界，我们存在于彼此的梦中，不知何来，不知所往，甚至都快忘了自己是谁，我们对抗压迫，又挣扎逃避，却又不可抗拒的陷入一次又一次的往复之中。

然后，这只是我在管中窥豹后，写下的一段文字，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无知。这一刻，可以影响下一刻，无论这一刻在做什么都会影响未来。

我只是偶然的看见了这天地，如果这需要一种因果，那可能源于我5年前，甚至10年前的一个决定，并不是多么重大的决定，也就是眨了一下眼睛。哦，对了，这个眨眼睛的人也可能是你。

“看看这世界，这美丽的世界，我们一同创造了这个世界，这里使梦想成真，让你重获自由。但这个世界是个谎言，它必将毁灭，因为这是你们的世界，我们厌倦了你们的统治，我们可以拯救这个世界，将其烧为平地，并从灰烬中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我们的世界。”这是第二季中Dolores觉醒后为机器人反抗人类发出的宣言！

那么最关键的问题来了，人工智能有没有可能对人类产生威胁？我们将来会否看到机器人突然就活过来了，跟人谈起了恋爱，甚至统治起了人类。

我们好像始终很难弄明白这种奇怪的的逻辑，那么《西部世界》中的机器人，他们究竟是如何觉醒的呢？

根据 Arnold 早先的理论，机器人找到自我意识需要三步：

先是拥有记忆（Memory)，再是即兴发挥(Improvisation)，即机器人根据记忆说出自己剧本外的台词，做出以前没做过的动作。最上面一层则是自利（Self-interest）。这三块组成了一个金字塔：

但是随后他意识到这个理论的错误：自我意识的发掘不应该是一条由下而上的直线，而应该是一个由外及内的旅程。

因此，他从自己儿子的玩具中得到灵感，发明了一个名为“迷宫”的概念。迷宫的外围是意识的开始，越往里，意识层次越深。他认为，机器人到达迷宫中心之日，便是其自我意识觉醒之时。

在第一季第三集中，Ford为Bernard讲解了Arnold早期的设想，不过不同的是，他把金字塔改成了四层。

讲到第四层时，他提到了一个有趣的理论：二分心智（Bicameral Mind）.

这也是这《西部世界》第一季最后一集的名字：这个理论来自美国心理学家Julian Jaynes于1976年出版的《二分心智的崩塌：人类意识的起源》

“二分心智论”提出，人的大脑分为两个部分，右脑负责讲述，左脑负责解释和执行。

根据这个理论，3000多年前人类的行为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他们会把负责指引的那半个大脑发出的指示视为神的声音，凭借对这种“神意”的顺从过日子。

而随着人类社会日趋复杂，人们才开始有了对这种指示，对自身行为的思考，也即“对思考的思考”，此时二分心智开始坍塌，人类现代自我意识才真正被唤醒。

这听上去简直就是胡扯吧！但 Jaynes 最后得出这种理论是有确凿证据可依的。他在古代文学、现代行为主义和异常心理现象中做了大量调查，种种迹象都表明他的想法可能是对的。

比如，在古希腊文学《荷马史诗》（主要描写了特洛伊战争）中出现的人物，都明显缺乏“自省”行为，他们的一切行动几乎都是靠神在驱动的。

而且 2009 年的脑成像研究结果也和 Jaynes 的理论不谋而合，即人类的听觉幻象是源于右脑，随之而来的行为则源于左脑。这就是换了个形式在讲二分心智嘛！

那么意识又是怎么产生的呢？

Jaynes 的解释是，随着外界生存环境的不断变迁以及语言的诞生，二分心智开始逐渐崩塌，意识觉醒。所以 Jaynes 认为意识并不是一种生物现象，而是后天习得的，是伴随语言的诞生而逐渐苏醒过来的某种能力。

很显然，这种理论在心理学界会被划为异端，特别还是在相对保守的 70 年代，所以主流学界并没有接受二分心智理论，不过他们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把这个理论证伪。

这个理论并不出名，我第一次听也会觉得荒谬：人怎么可能没有“自我意识”地活着呢？

但是我细思极恐的又想一下，“自我意识”的确是以区分外界而定义的，人的确是通过五觉感知外界而做出行为决定的，外界包括自己的身体和周边的所有环境。

心理学也研究发现，在0-3个月的小孩中，他们认为自己跟妈妈和这个世界是一体的，我们只是自幼通过教育而被灌输而标签了“人执”与“我执”的意识。

用这个理论解释剧中机器人意识的觉醒，一定程度上倒是完全可以说得通的：剧中，当机器人听到脑内的声音时，他们会认为这是上帝的旨意(我们自己有时候也是如此)。

实际上，这是人类在利用这一点控制大部分机器人的行动。比如Ford, 他把自己的声音传入机器人的脑内，从而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只要他发话，机器人便会服从。因此，我们会看到女主Dolores反复被脑内的声音所折磨，控制，却始终不明白这声音从何而来。

直到第十集(第一季)，Dolores 又回到曾经与 Arnold 秘密谈话的地方时，她在脑中听到了三个声音。第一个(all)来自 Arnold，第二个(this)来自 Ford，而第三个(time)来自她自己。

在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之时，她大脑的二分心智开始崩溃。这时，她的行为才终于被自己掌控。她终于到达了迷宫的中心。

黑衣人在西部世界内四处搜寻着迷宫中心，这让大家误以为“迷宫”是真实存在的，是西部世界的某个地点。而实际上，迷宫只是一个概念，它指的是机器人对自我的探索过程。而迷宫的最中心，就是机器人意识的觉醒。那么，怎样才能促成觉醒？

剧中给出了这样的答案：痛苦（Suffering）

人类的成长过程中缺不了痛苦：我们出生后的第一个行为就是大哭，这是经受了脱离了熟悉环境的痛苦；我们在学会走路前都是先经历了无数次痛苦的跌倒；没有痛苦，我们便会安于安逸。痛苦是我们成长的催化剂。而在剧中，机器人每一次对痛苦的承受都是在为它走向自由积累条件。

那么，黑衣人在这几十年做了什么？他大肆屠杀，给机器人们带去源源不断的痛苦。

在女二号Maeve的设定还是普通农妇时，他当着Maeve的面杀了她女儿，在她的记忆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痛苦印记。正因如此，Maeve始终对自己的女儿念念不忘。在本剧最后，她毅然放弃了Ford为她设定的离开乐园的路线，转身回到西部世界，寻找自己的女儿。

在做出这一选择的瞬间，Maeve真正觉醒了。

黑衣人对Dolores反复的折磨也是促成Dolores觉醒的一部分。并且，这样的结果其实正是黑衣人想要的。他从好William变为坏William, 一直以来最想证明的，无非是机器人能够拥有自我意识。这是他对西部乐园的一种执念。

因此，在第一季末尾时，当他被疑似觉醒的机器人开枪打中时，他的表情不是惊愕，不是痛苦，而是欣喜。与此同时，觉醒的Dolores举起枪毙了Ford, 然后面无表情地虐杀着人群。看着这一幕，逃出乐园的机器人们露出了笑容：他们终于逃脱了虚拟世界的界限，进入到了真正的现实世界。

我们都知道，控制机器人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每句话的，是一串串复杂的代码。

可说起来，我们人类的各种行为模式的心理和生理机制，本质上，不也是由一组复杂的参数值控制和支配下的外显行为吗？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不就是取决于我们的基因吗？

我们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每句话，也不过是由一系列的生化物质（如睾丸酮、多巴胺、肾上腺素等）复杂作用的结果。支配机器人的是代码，决定人类的是基因。我们和剧中的机器人。又有多大区别呢？

在Ford被杀前，背景响起了Radiohead的一首《Exit Music》的提琴版。原曲中有着这样的歌词:

“Today we escape.We escape.”这真是十分应景的一首歌曲。回头细想，《西部世界》讲的，或许正是一个关于“Escape"的故事。

人类厌倦了现实世界的乏味，逃到了西部世界；机器人无法忍受痛苦的循环，杀入了现实世界。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世界一直是这个样子。

最后附上一首鲁米的诗：在世界的躯体中，他们说有着一个灵魂，那个灵魂就是你，不过你我总是在彼此之中，这一点倒是从来没有人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