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装作匆忙而有目的,像每一个过路的人一样。每日早出晚归,计划把时间占得满满当当,她却仍然在黑暗中摸索,在失眠的夜里清醒又混沌。
“你不明白我什么意思吗?”男友的声音从耳机里传过来,点燃她心中的易然废料。
“我难道没有每天学习?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她简直要燃烧起来了。
“我的意思是,你要找到你真正喜欢的,对你来说真正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随波逐流,别人干什么你干什么。”男友终于放缓语气企图让她平静下来。
但是她已经什么都不想听到,世界上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聚集在她耳边——室友们分享她们取得的成就的声音、班长宣布成绩的声音、网站上公布的入选名单被机器毫无感情读出的声音,还有那天晚上操场上的吉他与歌声、窗外奏乐般的虫鸣、风吹过耳畔的声音。
有一只长着无数触足的黑色虫子爬入她的耳朵,她尖叫着挥舞双手,企图寻找帮助,却被路过的同学要求声音小一点,因为她吵到他们学习了。
当她安静下来时发现自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嘈杂消失于今夜。手机不断震动,她打开发现男友发了几十条语音。她把语音一天一天转成文字,看着男友从疑惑到愤怒最后归于平静。
“先不打电话了,让我冷静几天吧。”她打下这些字后将手机调到静音。
“哈,已经不用调静音了,明明什么都听不到。”她苦笑着想。她回到寝室,室友们都在看书,没有人因为她开门而抬头,她很快脱衣服上床,接着拉上床帘。
她的床帘里挂了星星灯,一颗一颗亮着,仿佛真的在看星星,只不过这个人造的天空触手可及,她真正想要抓住的星星在远方。墙上贴着电影海报,是《侧耳倾听》,那是一个关于梦想和爱情的故事。海报旁边挂着捕梦网那是男友送的。
她记得那天他说:“有了这个你就会做甜甜的梦啦。”
宿舍的灯突然关掉了,星星灯也关掉。黑暗如潮水般裹住她,委屈和恐惧夹杂在水里,从肺腑直冲眼眶,她不自觉地流泪、喘息。她听不见自己的喘息声,恍惚间竟如死亡一般。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那么多泪水,奔腾不止,从身体各处涌上来,从远古流到现代,,从开始流到结束,从黄昏流到黎明。
黎明真的到来,她第一次没有被室友们起床的声音吵醒,她们永远很早,不知疲倦。她睁开眼睛时感到眼睛很难睁开,肿胀感提醒着她昨晚的泪流成河。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和背后空荡荡的宿舍,突然有一种报复性的快感。
一切都随它去吧。
医生告诉她失聪的原因和她猜到的相差不大,不过是压力太大加上情绪激动。她拿到了医院开的证明和请假条。她得到一个很长的假期。
她去了图书馆,一面面书墙像永远等候归人的巨人士兵,安安静静地站着。她和他们握手,接受问候,像公主一样掂起裙角屈膝行礼。
她沉浸于世间最美的文字组合中,翻过的书页牵动着天上的云彩。一想到她的同学埋头于枯燥无聊的课本而自己在看最喜欢的书,她就想笑,将快乐灌满酒窝。
“可是他们不会觉得课本无聊,那是他们喜欢的东西,就像你喜欢文学一样。”男友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脑海中。
“他们在追逐自己的梦想,而你,志不在此。”
“可是他们的成绩都很好,还参加了很多很多比赛和活动,他们那么优秀。”
“你为什么要跟别人比呢?”
“不比怎么办呢?挑灯夜读的人那么多,我怎么能睡得着觉?“
“那你快乐吗?“
温柔的士兵变成战场上的样子,没用同伴,没有鲜血,没有炸弹爆炸升起的滚滚黑烟,她惊恐地后退,洁白的裙角燃烧起来,熊熊的烈火烧到她的眼前。
明明,应该什么都听不见,为什么还要追着她?长足的虫子从耳朵跑到脑袋里,把长矛扎进最脆弱的部分。
成绩和成就交织着出现,将她包裹,只漏出眼睛。她在看小说的时候,不知道别人又读了多少专业书。
她逃跑了,从自己营造的童话世界里逃走。
自行车画出歪歪扭扭的线,她听不到背后汽车的鸣笛声,也听不到路人的咒骂声。拙劣的车技使她骑不了多久就因为害怕车流而停在一家花店门前。
她走进去,突然听到了声音。
“你看,她好像很不开心。”“对呀对呀,为什么不开心呢?”
面前的店主没有张嘴,她转向左边,又看向右边,并没有其他人。
“她来买花吗?她喜欢谁呀。”“一定是我,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呢,她喜欢白色。”“不要凭衣服看人呀,也许她喜欢蓝色呢?”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越来越杂,店主张口说了什么,她没有听到。她用手指指耳朵,示意自己听不到。
店主点头,取出了纸笔,写了字问她需要什么。她绕着花店看了一周,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有的花都美丽至极,蓝色的绣球将夏天的天空延伸开来,白色的玫瑰是最圣洁庄重的,百合让她想起那年在山间偶遇的野百合,空谷幽香,遗世独立。她摇摇头。
“您需要鲜花配送员吗?我想我可以。”她失聪以来很少说话,因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所以总觉得虚无。
店主歪着头看她,让她怀疑她刚刚是否出了声,她抓起旁边的纸,用笔重复了自己刚刚的话。
“可以。”店主回复了她。“我会把时间和地点写在这里,送完了赶快回来,工资日结。”
她点点头。
“她要送花哎。”“真好,真好。”“那她先送谁呀?”“我啦,我最漂亮!”“你好吵哦。”
又开始争论起来。店主抱着一束红色的康乃馨递给她。并且写了地址和电话给她。“到了发短信就行,我已经交代好了。”店主用手机打出字给她看。
她把花束放在自行车车筐里,朝着那个地址骑去。
“真香呀!”她想到,康乃馨包围着的几多白色百合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让她的脑子里只有想象的接收人的笑容。
“你终于笑啦!要开心,生活是很美好的。”是百合花在说话。
她睁大眼睛看着花束,自行车把因为她的失神猛地扭动,她迅速一只脚着地,将车停下来。
“啊,你听到我说话啦,店主说有些人听不到人类说话但是可以听到我们说话哦,对啦,店主也像你一样。”
“好啦,快把我们吧,马上迟到了。”旁边的康乃馨说。
果然是送给妈妈的花,她看到母亲看惯蔬菜的眼睛突然绽放,像一朵美丽的康乃馨,她笑得那样美,她读懂了母亲的唇语。
“是我儿子送我的花!”
她送了很多束花,给爱人,给家人和给朋友,每个受到花的人都充满幸福,花朵们也齐声向她告别,感谢她一路照顾。但是也有被嫌弃的花,嫌它们不如真金白银来的诚意,嫌它们总会凋谢,枯萎的花瓣落得到处都是。还有直接被扔掉的,因为送的人被对方厌恶。她在送花的过程中体验了不同的人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仿佛看来无数短片组成的电影。
“不要难过啦,我们都有自己的命运,不要去在意别人。”怀里捧着的粉玫瑰对她说。
她站在学校门口,等待着来取花的人。
花束中间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我要梦想,我也要你。
下课铃声响起,匆匆走过的人们中有一个男孩逆着人群向我走来。
他看到花的一刹那,惊喜与感动混合着在他眼中出现。
“谢谢。”他说话,他大概不知道我听不到。
她把花递给他,他抱着花,看到了那张卡片。他的泪水终于凝聚成泪珠滴下来,他的胸脯艰难的起伏。她感受到他强烈的倾诉欲。他的嘴巴张张合合,那些句子却怎么也进不了我的耳朵。但是此刻的她不应该打断他,她看着他微笑,表示她听的很认真,并且为他的故事而感动。
男孩终于走了,虽然她只看懂了她最后那句“谢谢。”,但他的情绪感染了她,她想起许久未联系的男友,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问她:“你快乐吗?”
她想她现在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毫无疑问她现在是快乐的,每个人每束花都有自己的命运,她为什么要随波逐流,看着别人的生活而生活呢?她也拥有梦想,让她撞破南墙也不会回头的梦想,她要做的只是找到现实和梦想的平衡点而已。就像她的自行车,她已经可以把它骑得平稳,也不再惧怕车流。
她回到花店,店主捧着另外一束粉玫瑰递给她,但却没有写地址。他摇摇头,指了指她。
“是送给你的。”她隐隐约约听到粉玫瑰在说话,却听得不真切。
属于现实的声音越来愈大,盖过了粉玫瑰的是声音。
她在地址栏填上了男友的地址。那是一个理她很远的城市。
“我会帮你送到的。”她听到店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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