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天”字，大家首先联想到什么呢？
抬头看到蔚蓝的天空，全知全能的上帝，抑或是24小时一个周期的时间单位。
在甲骨文里，“天”字就是一个人，头顶画的特别突出。《说文解字》说“天，颠也。颠者，人之顶也。以为凡高之称。”远古的人对抽象概念的认识只能借助伸手可及，举目可见的事物。他们大概觉得，不论攀登到多高的山峰，头顶都是自己可以触摸到最高得存在。而那深邃无垠的苍天，又始终笼罩在自己头顶，所以“天”字也被用来形容天空。
其实，从先秦诸子关于“天”的认识中，我们也可以读出从东周到秦汉之间人们思想和观念的演变。
一，孔子的“天命”
《论语》里孔子有一句为人熟知的话“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孔子说自己在五十岁的时候可以知道上天的意志（命）。孔子当然是开启中国两千多年灿然文化的伟大“先师”，然而他的功绩在于以个人的思想和行动去影响了当世乃至万世的国人，而并不是让自己变成了一个“至圣”的神（佛陀和耶稣也一样）。作为一个人，孔子的观念必然是源自他所处的春秋时代。那时候的人还处于对大自然的敬畏和祖先的崇拜，而位于这个阶段信仰顶端的便是“天”（天，帝，天帝在这个时期基本是同义词）。孔子和自己同时代的所有人一样，认为“天命”就是这个世界运行的无上规则。
不过孔子又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虽然“天命“不可违，但是孔子主张我们不应该消极地听天由命，而是积极地去认识“天命”。而认识“天命”的方法就是学习“礼”。必须强调的是，“礼”并不是礼貌，更不是礼仪，这些最多只能算是“礼”的机械性的形式，完全没有生命力。孔子所说的礼，在我概括来就是人与人，人与万物，人与天的相处之道。
我们懂得了和人，和自然万物，和天相处的“礼”，自然就明白了什么是“天命”。那么这个“礼”的真面目如何呢？《论语》说：“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又说：“克己复礼为仁。”孔子认为，克制自己的欲望和遵守万物之间的礼叫做仁。而仁就是天命在人心中的投射。
什么是“仁”呢？孔子的答案很简单：“爱人。”孔子的弟子接着说：“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原来“仁”就是一颗热爱亲人友人和世间众生的心。
概言之，孔子认为“天命”是世间最根本的法则，而作为一个君子我们应当认识“天命”。我们和其他人，和世间万物共同生活在“天命”这一法则之下，相互之间必然会产生互动关系。而“礼”则是一种最符合“天命”，追求共赢的互动关系。如何才能有礼呢，很简单，只要我们对父母孝顺，和兄弟姐妹相亲相爱，并把这种爱推而广之。如此一来，每个人都懂得爱其他的人，哪里还会有怨恨和纷争呢？这个世界不就可以变得和平美好吗？
二，墨子的“天志”
紧承孔子而出现的第二位思想家是墨子。然而此时中国已经从春秋步入了战国时期，周王朝的衰亡，国与国的征伐，卿大夫的篡位愈演愈烈；战争的规模也从贵族间游戏般充满仪式感的你进我退变成动辄出动数万数十万人的生灵涂炭。孔子强调的“礼”在这个时代早已无人遵守，孔子主张的“仁”也被诸侯当作天真的笑话。为了拯救苍生，墨子走上了和孔子截然不同，甚至对立的道路。
“墨”是古代的一种刑罚，简单来说就是在脸上刺字。汉高祖的开国功勋之一九江王黥布就受过墨刑（也叫黥刑）；《水浒传》里的林冲，武松，松江，杨志等好些大英雄都受过这个罪。很多学者认为墨子受过墨刑，“墨子”就是“那位受到墨刑的老师”。对于这一点我持中立态度。也有一种可能是墨子因为主张破除阶级垄断，支持平民参与社会事务，主动与平民甚至罪人打成一片，所以被人戏称为“喜欢和罪人在一起的那位老师”。不论如何，墨子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位主张废除阶级，重视平民地位的思想家。《墨子》里也有大量关于生产劳动的记录研究（例如大家都熟知墨子门人善于制造守城工具），这说明墨家有大量“工”（士农工商）这一阶级的人才。
墨子特别反对孔子的“仁”。他认为“仁”是一种有差别的爱：爱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真的可以推及到他人么？不仅如此，墨子还认为这种充满差别的“礼”和“爱”恰恰助长了人类的私欲！举例来说，一个人疼爱自己的孩子，就希望孩子获得世上最好的养育和教导，这种私爱必然会影响甚至牺牲掉其他孩子得到养育和教导的机会。
墨子主张“天志”和“兼爱”。他说：“天兼天下而爱之”。对于天来说，天下所有的人，所有的生灵都是自己的子民，天对我们的爱是一样的。推而广之，墨子认为既然天的爱是无差别的，那么人的爱也应该没有差别。所以他特别反对儒家繁杂夸张的礼节，认为这是一种浪费。墨子提倡“节用”，并身体力行，墨家门人只穿粗布短衣，吃粗粮饭，不贪图睡眠，也没有私财。不仅如此，墨子认为祭祀祖先是死人占用了活人的资源，所以又主张“明鬼”和节葬。
周朝十分流行大禹治水的故事，于是墨子借着禹来劝导世人：“当年洪水泛滥，禹带领大家疏通了江河，联通了九州。那时候他常年浸泡在水里，时常顶着风雨，久而久之腿上的毫毛都被洪水泡掉了。如此的大圣人尚且这么劳苦，我们难道不应该更加努力吗？”
墨子还说：“舜本来是个农民而尧提拔了他，益本来是个牧民而禹推举了他，伊尹只是个厨师而汤重用了他，闳夭和泰颠只是猎户却被周文王赏识。只要我们遵守道德，努力工作，农工商也都可以成为士大夫为君主效力。”之前我们讲过，战国时期因为生产力提升，国家吞并加速，社会需要大量的人才。这时候只知道享乐的传统贵族纷纷被诛杀或流落成为平民，而拥有特殊才能和积极进取的平民反而踏上政治舞台。这些战国时期新兴的士大夫阶级自然十分支持墨子的平等主张。于是，墨子的学说一时间成为与孔子儒家思想抗礼的两大显学之一。
可惜的是，虽然墨子身体力行推行节用和兼爱，他的思想主张实在是普通民众无法做到的。久而久之，墨子的门徒分裂为三墨，走向不同的道路，墨家在短暂的兴盛之后便走向衰退。
下一次我们再聊聊孟子和庄子心中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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