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扶贫对象

作者：董永静

        李华是我的扶贫对象。

        2017年夏天，我的扶贫对象中又增加了红山的李华。车载着单位的扶贫队开往红山三道沟——那个距离城镇2个多小时路程的村子。闷在“罐子”车里多时，一车人中将近半数已被颠簸的晕头转向了。

        到达目的地后，我们急急地跳下车，使劲地呼吸着旷野新鲜的空气。这时，村委会有人喊我的名字。他们已提前安排好，每户的帮扶责任人与贫困对象的对接事宜。路上，给我引路的乡亲介绍了这户人家的基本情况：贫困户李华，一个寡妇，剩一个孩子脑瘫，家里就娘俩，社会保障兜底……

        一进李华家的院子，就看到一床尿痕纵横、尿渍重叠的破旧被子挂在晾衣绳上。院子不大，西边新盖的厢房门口散落着一堆砖片瓦块，一个空盆、几个玻璃胶的空瓶子横七竖八地斜歪在一小堆沙子和水泥袋旁。领路人进院就喊着李华的名字。

        应声从正房走出一个60多岁，枯瘦、短发、细高个子驼背的女人。她的腿弯成一个大大的括号，膝盖似乎不能伸直，走路缓慢。所以迎着我们的时候，基本是在原地踏步。走到近旁，一张布满沧桑的脸紧紧纠结在一起，两片薄薄的嘴唇周围覆盖着深深浅浅的细纹，这细纹又和脸颊、眼角、额头的皱纹连缀在一起，成为沟沟壑壑硬硬的山棱。她咧嘴对我们笑了笑，就请我们进屋。

        虽然正值上午光照最强的时候，我们还是被屋里的昏暗震惊。由于封窗闭户不通风，屋里的腐臭味夹杂着什么东西发霉的气味一下子冲进了鼻孔。两组堆满了杂物、早已褪色的红色扣箱历经岁月变故，有气无力地退在房子一角。阳光隔着满是尘灰的玻璃照射进来，一束束跳跃的微尘被这光照映衬得格外耀眼。屋子最大面积都留给了炕，炕上一垛颜色昏暗、污渍斑斑的被褥懒洋洋地歪靠着墙。入门正对、占墙足有半面的一方镜子早已透不出一点光亮，我们的身影模糊地映在里面。

        李华唯一的亲人——患有脑瘫的女儿梅梅，斜卧在大炕的一角，手脚蜷缩在一起。从体形上看，就是一个6-7岁的小孩。她胳膊无力地下垂，头微微地斜楞着，眼神里是空空茫茫得不知所措。可能一行五人塞住不足12平的小屋更添了空气的闭塞，她稍稍动了一下腿和手，歪着嘴痴痴地看着我们，眼神游离、无力，还有一丝丝的冷漠。

        李华有些局促不安，两只手反复地绞拽着衣角，抚平拧起，又拧起抚平。用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介绍着她家的情况： 炕上的女儿小时候还上过几天学，8岁那年突然得了脑瘫，今年已经40岁了，32年吃喝拉撒全在炕上。每顿饭都需要她嚼碎了喂到嘴里，拉尿都需要人照顾。她有个儿子也是脑瘫，36岁的时候死掉了。27年前，丈夫撒手而去，扔下了一个残缺的家和这个无助的女人。这么多年，她既不能下地干活，也不能外出打工。全部精力都用来照顾这两个孩子。儿子死后，她的负重稍微轻松了一些。但在言语中，我们能感觉到她埋在心中的无奈有多深，积压多年的苦闷有多重。

        我预想她接下来可能会像我们以前接触的那几个精明强干的女人一样，强调自己的不易和希望政府多多照顾、补贴等等诸如此类的话。但不曾想，她却告诉我们：这几年国家政策好了，家里的吃喝花销，加上每年出租土地的租金，还有国家发放的“岁数钱”（对60周岁以上，具有农村户口的老人，国家发放的一定数额的老年人津贴），基本生活没有问题。如果有病住院，还有农村合作医疗，报销比例也很大。有慢性病的还每年免费给发一次药。她说：“我现在也没啥愁的，吃喝都够，虽说有这个孩子，还有点高血压、膝盖疼的毛病，不能出去干活挣钱，可是我也没多大的花销，还能攒点余钱。去年我盖的这间厢房，还给补贴了6000块钱。今年晾上一年，明年也能住了。”她又指了指房后笼中几只小鸡“我又养了这个，能下蛋，也能吃肉”。说话时脸上挂着满足的笑。“现在我不愁吃不愁穿，不像前些年，到处刨食儿……”

        我们对她的乐观赞不绝口，她笑了“哭也过一天，笑也过一天，得往前看，不能往后看。”眼神里充满对生活的向往和期待。而且她越说越兴奋，等我们讲清扶贫政策、填完表准备走得时候，她又拉住我的胳膊挽留：“你们别走了，中午我给包饺子吃。”我们谢绝了她的好意，也深深被她的坚强感动。“每天伺候这孩子就是我全部的活儿，孩子在一天，我就管好她一天。虽说我有点伺候不动了，可我们娘俩在一起就挺好。”说话间，眼角有泪花闪烁……

        这个平凡普通的女人，一度承受着多大的压力，要应对小小村子里穿梭不断的流言——指戳她命硬，克夫克子。婆家自丈夫去世就断绝了与她的往来；娘家又嫌她家晦气，从不来往，更别提周济和问候了。乡亲邻里也都忙着种地干活，没有谁像她一样像个闲人，又不得闲。每天，她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这个不会说话只会哼哼、不会玩笑更不能谈心解闷的孩子，管好她的吃喝拉撒。今天我们的到来，想是也让她有了倾诉的对象吧？

        从她家出来，阳光在畅通无阻的柏油路上洒下对大地炙热的深情，远处整齐的麦田微微浮动，茫茫苍苍的天地之间包容着人世的一切苦难和酸楚、不屈和倔强。生活每天都有很多的猝不及防，来而无踪、去而无迹，有人会被无声的苦难击倒；有人会在苦难的击打中更见坚强和沉静。就像那麦田，风劲的时候，倒下者有之，挺立者有之。关键在于扎根大地的深度、厚度以及面对磨难的柔韧度。这个看似无助的女人，在生活的苦难中不断开导自己求得自助。心向阳光，满怀希望，熬过了多少艰难的岁月。“往前看，不要往后看”，生活中有多少不如意，就有多少战胜不如意的应对者，感染并鼓舞我们温暖前行——

          “往前看，不要往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