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鸟（17）

喃喃逸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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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起回到楼上拿自己的东西，上楼梯的时候，阿和看到小诺的背上还背着他的背包。她这时突然想起认识小诺这么多天来，他好像在睡觉的时候都一直背着这个书包。阿和在心里已经把小诺当成自己的朋友了，这应该算是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莫扎叔公是他的亲人，黑鸟是她同命相怜的伙伴，她虽然可以和它沟通，可是它毕竟只是一只鸟而已。而小诺是她离开家后遇见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她告诉了他自己除了黑鸟之外所有的故事。可是她现在觉得，小诺似乎对她依旧没有卸下心防，他身上那个寸步不离的背包就是最好的证据。那个背包里究竟装着怎样重要的东西呢？他这样寸步不离的背着，到底是害怕被自己偷走，还是只是一个天长日久养成的习惯？阿和想，总有一天他会告诉自己那个背包里的秘密，就像自己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告诉他黑鸟的故事一样。

为什么自己现在不愿意对他讲黑鸟的故事呢？阿和问自己。是因为害怕他也会和那些族人一样？还是担心他知道以后会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情？黑鸟既是原罪，她一直记着阿妈说过的话。阿妈告诉她，那是哈桑曾经对她说过的。

阿和来到卧室，把放在衣柜里的挎包和搭链挎在身上上，又去盥洗室找到昨晚换下来的衣服和鞋子。现在它们已经被清洗干净并烘干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柜子上了，阿和穿上鞋子，把衣服装在搭链里走了出去。小诺已经从站在走廊上等她了，他们一起从别墅里走出来，来到大街上。街上空无一人，地上丢满了破碎的鸡蛋壳，被踩烂的蔬菜，还有酒瓶破碎的玻璃渣。一片狼藉的景象像是刚刚在这里发生过一场战争。他们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寻找，不时需要小心翼翼地迈出一大步，跨过地上破碎的玻璃渣。街道两旁的商店都关着门，人们似乎都一齐消失了一般。在穿过第二个街道时，他们在路上见到两个老人，他们蹒跚着脚步相互搀扶着在路上走。阿和跑过去问：‘阿婆，发生什么事了，人们都到哪里去了？’

那个被她问话的老人睁着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倒是她身边的另一个老人开口替她回答了：“他们都去市中心的广场了，今天抓了个我们这个城市最大的骗子和败类。人们都去审判他了！看，我们正在往那里赶呢！”

阿和知道他们嘴里说的那个骗子和败类就是麦先生，她觉得麦先生并不是坏人，想要帮助她。可是至于该怎样才能帮助他，她还没有想清楚。到了那里再说吧！她这样想着。

他们又走了很久，竟然又走到了昨天中午吃饭的那家餐馆。阿和绕到餐馆后面的停车场，看到她的马还栓在昨天的那棵树上，它的前面放着一堆绿油油的青草。想必就是昨天麦先生安排司机小张去割的草了。想到这里，阿和的心里就难过起来。她想起昨晚麦先生回来时浑身被雨水湿透的样子和冻的苍白的脸色，如果昨天他没有安排司机来为她的马割草，就不会自己一个人回去。这样，在路上帮助了那个小女孩的时候就不会是他一个人。有人和他在一起，就会有人为他作证了。她相信麦先生没有做过他们说的那些事情，可是现在他却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被冤枉了。阿和的心里很难过，像是在磨坊里面被丢进石磨里的麦子一样，被马拉着石磨一遍遍地磨着。

这里离广场已经有些近了，他们已经能够听到从广场那里隐约传来的各种呼喊声和咒骂声。声音像尘埃一样，飘荡在这个城市的上空。

“阿和，我们快牵着马走吧！”这时小诺对她说道。

阿和望着广场的方向摇了摇头说：“不，我还不能走，我想去看看麦先生，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他。”她转过头来看着他说：“小诺，你先走吧！到城外去等我。我会去找你的。”

小诺摇了摇头说：“不，我不走。我们说好了要结伴同行的，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我们一起过去吧！”

阿和走到小红马的前面摸了摸它脖子上的鬃毛，对它叮嘱道：“小红，你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去办完事情就过来接你。”小红马转过头来，伸出舌头去舔她的手心。她咯咯地笑着把手缩回来，又拍了拍它毛茸茸的脑袋。“好了，我真的要走了。”

他们循着人声，来到广场。全城的人似乎都聚集到这里来了，一个个人像是一滴滴海水，从各个地方涌向这里来，终于汇聚成一片汪洋大海。在这片汪洋大海的中间，有一个高大的舞台，舞台的中央竖着一根十字形木架，上面绑着一个人。阿和他们离得太远，只能隐约分辨出那是一个人形，穿着一件说不出颜色的衣服。麦先生早上出门的时候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衬衣，阿和刚在心里庆幸也许上面的那个人不是麦先生。就听到人群里有人在愤愤地说：“这个麦加简直就是我们太阳城的败类！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阿和震惊地循着声音看过去，这时所有的人都一起喊着：“败类！禽兽！骗子！”他们的脸上浮现出兴奋的愤怒和狂喜，邪恶的喜悦击中了他们，控制着他们。

阿和想试着走进去，但是人群已经挤成了一道道密不透风的城墙，他们叫呐喊着掀起一阵阵汹涌的浪花。她瘦小的身子就像一根落入洪水里的一根稻草，转眼间就被淹没了。

她拉着身边随便的哪个人，一遍遍对他们说：“不是的，麦先生不是那样的，你们冤枉他了。”然而，她微弱的声音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听见从自己嘴巴里发出来的声音。耳朵里充斥着的是无数个针对麦先生的指控，和辱骂。

汹涌的浪花里不断地飞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砸向被困在十字架上的那只断了翅膀又被绳子绑在那里的可怜的鸟儿。矿泉水瓶子，被揉成一团的纸，不知道是被谁从脚下脱下来或者是落下来掉在地上的鞋子，菜篮子里飞出的各种蔬菜，孩子书包里的笔……这些东西像长出了一双双翅膀，从四面八方飞向那只被绑在架子上的鸟儿。那只鸟的身上染上了更加色彩斑斓的颜色，红红绿绿五彩斑斓的颜色里，一条条殷红的小溪流从他身上的各个地方流出来，在他的脚下汇聚成一汪嫣红。

狂欢的人群直到夜幕降临天上下起了暴雨才四散开去，他们脸上带着神圣的喜悦。仿佛自己是刚从前线凯旋回来的英雄，冰冷的雨水落在他们身上，一点点冲刷掉他们身上的那些喜悦和前所未有的满足。当他们回到家里，打开房门，真实的卑微庸俗他们又回到了他们的身体里。早上在麦加的别墅里看到的那些宽敞整洁的房间富丽堂皇的装饰浮现在他们脑海，和眼前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家产生强烈的对比。

“这个欺世盗名的骗子！骗取我们的喜欢和尊敬，却过着那样养尊处优的生活！”他唾了一口，在嘴里愤愤地骂着。

等人群散开了，阿和才逆着人群前进的方向往广场中央走去。快要走到中间的那个平台时，小诺拉住了阿和的手。

轻声对她说：“阿和，你看那里。”顺着小诺手指的方向，阿和看朦胧的雨雾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走到了麦加的身边。从身影来判断，是一个女孩。

阿和和小诺狐疑地对视一眼，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麦加的头歪向一边，无精打采地垂着，他无声无息地停在那里，像一只被钉在那里的标本，他死了。小女孩走到他的面前，哭泣着跪下去。

她用颤抖的声音他说：“叔叔，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昨天您送我回家之后，我妈妈看到我的裙子上有血迹，就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我的裙子上怎么会有血迹。我被她紧张的样子吓坏了，也被我裙子后面的血迹吓坏了。我就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又问我怎么这么快就从学校回到家里了，明明下雨了，还比平时早到家里。我就告诉她，我在回家路上遇见了您，是您开车送我回家的。听到我这样说，她就问我，您回来的路上您有没有抱过我。我说有。叔叔，我这样说是因为您见到我的时候，我的脚扭了，是您把我抱到车上的。可是我妈妈她却勃然大怒地说，是您对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才让我流血了。她马上去打电话通知她认识的亲戚朋友，不认识的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等到天亮的时候，她就和那些人一起带着我来找您了。接下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绑在柱子上的麦加依然把头垂下一边，雨水落在他的身上，冲下鲜红的血和五颜六色的污垢。他的眼睛紧闭着，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肿胀的紫色和淤青把他的脸变成另外一个陌生的模样。

女孩伏下身子大声地哭泣着，阿和终于忍不住跑到她身前去质问她“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的母亲，麦叔叔他没有伤害过你？”

“我的裙子上那么多血，身体里也在不停里流出血来，我以为，我以为是因为他抱过我，才会让我流血的！”女孩悲痛地说到。

阿和愣住了，呆愣了一会儿不敢置信地对她说“你来月经初潮了，却不知道吗？”
女孩的脸涨红成猪肝色，她点了点头，小声地说“我感觉到身体一直在流血，所以就在我妈打电话的时候去了厕所里。有好多血，把我的裙子染红了一大片。我怕极了，不知道我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以为这些都是麦叔叔带给我的，以为我快死了，我在厕所里失声痛哭。我在里面哭，我妈在外面哭，她叫我开门。可是，我不想见到她，我要死了，就要离开她了，见到她只会让我更加难过的。后来，我父亲回来了，他在外面撞门，他撞很久，终于把门撞开了。我妈留下了为我检查身体，在看过我的身体之后，她告诉我，我来月经初潮了。”

“你们都知道冤枉麦叔叔了，那为什么还要去冤枉他？”阿和不敢置信地喊出来。

“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我爸爸妈妈也知道。可是我没也没有办法啊！我爸爸说，我们已经打电话告诉大家这件事了，如果不继续这样做下去，还告诉大家是我们冤枉了麦叔叔的话，受到惩罚的就会是我们！”女孩仰起头悲伤地对阿和说到。

阿和有些错愕，不敢置信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妈妈已经告诉大家这件事情了，还把我染上血迹的裙子拍照发给了大家。整个太阳城的人都知道了。如果我们又告诉大家事实的真相是这样的，大家就会认为我们是故意污蔑麦叔叔的！在这之前麦叔叔是太阳神的精神楷模，我们大家都崇拜他，尊敬他。我们已经对大家说了那样的事情，就不可以再改口了，不然人们会认为我们全家是被嫉妒所驱使去陷害麦叔叔，陷害这个整个城市的人都崇拜敬仰的人！到时候人们的愤怒会把我们撕碎的！”女孩哭着喊到。她悲伤的声音在这样的雨夜里，很快就被淹没了。

小诺和阿和看着悲泣的她和被绑在柱子上麦加感觉到一阵冰凉阴冷的感意像一只只机敏的虫子，从他们的毛孔钻进去，扩散至身体的肢百骸。

“阿和，麦叔叔死了，我们，我们快走吧！离开这个地方！”小诺的声音抖成风中的枯草，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拉阿和。

阿和在深深看了一眼柱子上的麦加，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准备和小诺一起离开。正在阿和转过身来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个轻微的声音。她脚边的小黄狗循着这声微弱的声响汪汪地叫着冲进黑暗的雨幕里。

没多久就听到一阵奔跑的脚步声和一声尖叫声。难道这里还有人？阿和和小诺对视了一眼，一起朝着喊声响起的方向跑去。借着不远处的高楼上微弱的灯光，他们找到了藏在暗处的那个人，是一个手里拿着相机的女记者。此时，她被小黄吓的跌倒在地上，相机也落在了一旁的地上。阿和唤小黄过去，小黄狗又冲着地上的女记者叫了一声，才不情愿地回到阿和的身边。女记者急忙把落在地上的相机捡起来，焦急地查看着。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阿和开口询问道。

她举起手中的相机回答到“如你所见，我是记者，在这里来拍摄的。”
“为什么所有人都走了，你还在这里？”阿和逼问道。

“我想拍几张近照，所以就留了下来，没想到我还没有靠近他，就听到了这样劲爆的消息。我当然要把它拍下来了！”她从地上站起来，笑着说。

这时，刚才那个女孩过来了。看到女记者，她的脸上浮现出惊悚的表情。“是你！”一声惊叹不禁脱口而出。

“你们认识？”小诺问道。

女孩摇了摇头说“不，我们不认识，但是我昨天见到过她。昨天在遇到麦叔叔之前，我在街上被她骑自行车撞倒了。麦叔叔正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我，他把我从地上扶起来，问我还能不能走路，我告诉他我腿疼的厉害，所以他就告诉我他会送我回家，然后就抱着我上了他的车。”说完之后，她又疑惑地对接着说道：“昨天晚上当我知道自己来了月经初潮的时候，就想起了你，我想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看到我裙子上的血迹了。所以我就告诉了我父母，他们很担心我们的谎言会被你拆穿，可是父亲说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必须堵一把。没想到你竟然知道了，并且还过来拍照片。”女孩面如死灰地说道。

“你是要把这些照片公布于众吗？”她绝望地说道，虽然说出的是一句问句，可是她用的确是肯定的语气。

女记者得意地笑着说“那是当然，众人称颂的太阳城巨星被一个小女孩污蔑，被拉下神坛受到全城人的审判和惩罚，在接受审判的过程中死去。这真是一条重大的丑闻啊！到时候这个国家的每座城市的人都会知道你们太阳城的丑闻！大家将会知道，你们太阳城的人一直宣扬的善良仁爱是多么的虚伪可笑！”女记者得意地说道。

“那也要看看你能不能从这里走出去！”一个黑暗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