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年一不小心看了203本书,感觉实在是看的有点太快了。因此18年定下了一个小目标:阅读速度尽量控制在每周两本,读过的每本书都要写篇读书笔记。考虑到某些书确实篇幅比较小,因此2018年全年阅读量应该在120本左右。
非如此不可--顾准传(吕峥)
我想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顾准”应该都是一个比较陌生的名字,上世纪90时代的“顾准热”似乎已经是太过久远之前的事情了。他远不是陈寅恪、钱钟书这样的文化名人,事实上在顾准生前很少有人将他视之为思想家。
那么,顾准究竟是谁?
他是大上海赫赫有名的会计专家,17岁即登上会计夜校讲堂,19岁即在圣约翰大学、之江大学等高等学府教授会计学,并出版教材《银行会计》。他是职业革命家,19岁即积极投身地下革命工作,20岁加入中国共产党,为了革命事业毫不犹豫得放弃了自己优渥的工作岗位。他是政府高官,建国后34岁即担任上海市财政局局长兼税务局局长,深得陈毅等高层领导的赏识......这是一个才华横溢、年少得志、前途一片坦荡的人。
他是第一个提出社会主义条件下市场经济理论的人,他是开中国近代希腊史研究之先河的人,他是在举国狂热中却在思考革命成功之后会怎么办的人,他是全国唯一一个被两次定为右派的人,他是在死前五个亲生儿女都拒绝与其见面的人......这是一个历经磨难,为了坚持信念将自己逼入绝境的人。
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这分别是顾准人生的前半段和后半段。
吕峥给自己的这本顾准传加了一个标题,叫做:非如此不可。的确,当我们看完顾准的一生,难免会想这样一个问题:非如此不可吗?
可不可以少说一点,可不可以少写一点,可不可以圆滑一点、世故一点、难得糊涂一点?
顾准用他的一生告诉我们:不可以,非如此不可!
从1952年被定为“恶劣分子”到1974年去世,顾准经历了三反五反、知识分子改造、反右、大跃进、wg等一系列政治运动。有的人不堪凌辱自杀了,有的人委曲求全乃至于四处攀咬。而顾准虽然学会了唾面自干,但从未放弃过自己的独立思考。即使被辱骂被毒打也从未想到过轻生,反而是更加发愤得读书。他在自述中写道:把书架上从前读过的历史书从头复读一遍,又读了乾隆“御批”通鉴;系统地读了马克思全集二十余卷,《资本论》三卷,其他一些马恩著作,以及手头所有的和马恩有关其他作家的著作;系统地读资产阶级经济学;复习代数,读微积分,读线性代数;过去有过经验,翻译是精读的好方法。于是在读了一批资产阶级经济学著作后,着手翻译乔安-罗宾逊的《经济论文集》第二卷,和约翰-密尔的《政治经济学原理--以及它在社会哲学上的若干应用》,他想用所有的知识储备去解释自己所见到的荒谬和疯狂。他拼命的抓紧写作,即使所有的作品根本没有发表的可能,但他认为至少应该记下一个时代的历史,给后来者一个经验教训。诚如吕峥在书中所写:在众神已死的荒原上,孱弱的顾准举起冷静到冷酷的手术刀,解剖起这段荒诞而疯狂的历史----这也是他苟活于世的最后使命。
在那个以最高领袖为神的时代,顾准冷静的写道:地上不可能建立天国,天国是彻底的幻想。矛盾永远存在。所以,没有什么终极目的,有的,只是进步。他是职业革命家,曾是虔诚的马克思主义者,但人生和社会的苦难让他的认知更进了一层:历史唯物主义有一个前提---存在一个必然规律,而这个“图式”没有脱离宗教气味.....绝对真理不外是神界或是神界的化身。这样的思想在那个时代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甚至是大逆不道!
他为自己的坚持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妻子和他离婚,后来自杀身亡;五个子女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即使在他死前也不愿去见他。想必顾准是死不瞑目的吧,他不明白为什么儿女不愿意来见他最后一面,他不知道自己呕心沥血的研究成果究竟有没有可能发表,他不知道中国的“神武景气”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来.....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放不下,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坦白说这是一本会让人忽略其文笔好坏的书,因为顾准的人生无论用怎样的形式说出来都足以震动人心。有人会觉得书中对于顾准思想的介绍太过简单,的确,真想深入了解还得直接去看《顾准文集》和《顾准日记》。事实上,就像关注陈寅恪的人未必多了解他的中古史研究或晚年的《论再生缘》、《柳如是别传》一样,对顾准的关注可能也不一定在其经济学思想又或是希腊史研究上。如果仅仅是学术成就的话,这些前辈的影响力恐怕不会超出学术界,普通人对他们的关注和感佩应该主要还是在他们的人生抉择上。
一次次的政治运动可以说打断了众多知识分子的脊梁,当然,我们也无法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太多。毕竟如果换了我们处在那样的一个时代,可能也是同样的选择,甚至更加不堪。不过顾准的存在就像黑暗中的一线光芒,他让我们知道,真的有这样的一些人,可以背负着那么多的屈辱和痛苦,负重前行不改其志,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的人,才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脊梁!
导演季业曾经写过非常出名的一段话,我觉得非常适合用来形容对待顾准的态度:
如果天总也不亮,那就摸黑过生活;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那就别去照亮别人。 但是---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洋洋; 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更有热量的人们。 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委曲求全,不得不小心翼翼,不得不蝇营狗苟。但这是“不得不”,我们不是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的,不是不知道怎样才是不违本心,只是我们有太多的顾虑,太多的无法承受,所以我们“不得不”。因此我们缅怀顾准,更多是在慨叹有人可以那样勇敢而执着的活着。我们做不了更多,只能记得他。
故宫的隐秘角落(祝勇)
我曾经去过一次故宫,有两点印象特别深刻:地方好大、游客好多。那么大的故宫,那么多的宫殿,可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熙熙攘攘的人群,镜头永远避不开无处不见的人头。2016年《我在故宫修文物》横空出世,里面有这样一个镜头:一位在故宫工作的姑娘清晨骑着自行车在乾清宫前开阔的广场上经过,空无一人。我当时就一个感觉:好奢侈!
坦白说,那次的故宫一日游我还挺失望的。因为眼前的建筑远不如电视或书上显示的那般金碧辉煌或华丽精致,很多地方都是油漆剥落暗哑无光,跟之前的预期完全不一样。后来随着年岁渐长,我慢慢明白故宫的意义绝不仅仅在那一座座宫殿本身,更重要的是它把历史视觉化了,它为明清600年的历史提供了一个具体的背景,可观可触。因此,要想真正咂摸出故宫的韵味,还是要了解它背后的历史,了解那一座座宫殿里的故事。祝勇,就是一个专注于讲诉故宫故事的人。
作为故宫博物院的研究员,祝勇写下了《旧宫殿》、《血朝廷》、《在故宫寻找苏东坡》、《纸上的故宫》等一系列与故宫有关的作品,而《故宫的风花雪月》和《故宫的隐秘角落》,再加上即将出版的《故宫的古物之美》,则构成了他的“故宫三部曲”,分别关注于故宫的书画、建筑和器物。祝勇对故宫是有感情的,难得的是他将这份感情转换成了通俗流畅的文字,让我们这些普通民众对于这座曾经的皇家宫阙也能一点一滴的多些了解。
所谓故宫的隐秘角落,从字面上看来指的就是故宫中那些不为人所熟知的建筑,甚至直接就是目前尚未开放的区域。而对于祝勇来说,故宫的隐秘角落不只是空间的,也是时间的,不只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情感的。他在书中写道:建筑、文物都可以修复,让它们历经沧桑后恢复原初的美,但时间不能。我试图用史料去填补那些破损的时间,将宫殿深处的“隐秘”一一破解,这本书就这样诞生了。
武英殿、慈宁花园、昭仁殿、寿安宫、文渊阁、倦勤斋,我想除了慈宁花园和文渊阁可能略有耳闻之外,其他的建筑大家恐怕都是闻所未闻。跟随着祝勇的脚步从这些宫殿中一一走过,我们看到了李自成的煊赫与败亡,看到了孝庄孝惠隆裕等一代代宫中女人的寂寞与悲伤,看到了吴三桂的反叛与末路......在所有的故事中,我个人最喜欢文渊阁和《四库全书》的故事。
《四库全书》的成书堪称盛世壮举,是乾隆皇帝的志得意满,更是戴震与那一代文化人对于“道统”的坚守。全部七套《四库全书》分别藏于七处藏书阁,而它们在安稳数十年后即经历了太平天国、鸦片战争、庚子国乱、八国联军以及抗日战争,最终三套彻底被毁,另外四套在无数学人的竭心尽力之下终于得以幸存。这些书籍在晚清民国间的颠沛流离展现的是一个国家的风雨飘摇,而藏于文渊阁的那套《四库全书》最终落脚在了台北故宫,紫禁城里的文渊阁就此落寞了下来。
《四库全书》的“史部”中搜集了太多的史书,但这些史书之外,又生成一部新的历史,就是《四库全书》自身的历史。或许这才是四库全书的真正可读之处,是史外之史、书外之书。与其说这是一部书的离乱史,不如说是一代代中国文人的信仰史。
2012年2月14日,台北故宫院长周功鑫历史性地踏进北京故宫,而当时她第一个愿望就是去看文渊阁,因为那是曾经安放台北故宫震馆之宝的地方。我特别喜欢书中关于这一段的描写:
文渊阁的门,那一次专门为她而开,暗淡的光线中,旧日的尘土轻轻飞扬。室中的匾额、书架、门扇、楼梯一切如昨,纸墨经岁月沉淀后的芳香依旧沉凝在上面,她一定嗅的到。乾隆的紫檀御座、书案还都放在原处,独守空房。作为《文渊阁四库全书》现世中的看护人,面对一室空旷,她都想了些什么,不得而知。
不知道哪一天我会再次走进故宫,相信到时候应该可以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感谢有祝勇这样的引路人。
本书最大的槽点在于,祝勇作为研究故宫的专家,居然在书中屡次引用安意如《再见故宫》中的内容,实在是有点跌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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