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生

开公交车的人开着公交车。

一车人被使劲地塞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挤得喘不过气来。车窗外的太阳仿佛浑然不觉闷热，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大地。

开车的身后站了一个人，是个高中生，高高瘦瘦的男孩，却始终垂着头，沉默不语。

后面那个位置上坐了一位老人，满头的白发，却似昨晚遗留下来的月光，蓬松着，盖在麦色的脑袋上。他的身旁坐了一个女孩，留着清爽的学生头，穿着垮垮的校服，靠在窗边不语。

公交车吃力地爬上了小桥，随后就是重重的一下，“咚”，后排的人脑袋重重磕到了车顶，呻吟了一声；前排也屁股离座震了一下，车下了桥。前面那个男孩狠狠的撞上了车内的广告牌，却没有一点反应。

前排的老人将怀里的面包和牛奶推到了女孩的手边，示意她吃一点填填肚子。女孩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又重新将手垂了下来。窗外透进的阳光在老人褶皱的脸上打转，隐约现出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地颤了颤。借着日光，依稀可见有晶莹的液体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一旁的男孩紧篡着拳头，手臂上鼓起的青筋像一条条蛔虫蠕动着，黑暗的角落中，隐隐有暗红色的血顺着手指静静流淌。

街上渐渐的也安静下来，并不是绝对的寂静，但是人声逐渐渺茫，像睡梦里所听到的芦花枕头里的窸窣声。这庞大的城市在阳光里盹着了，重重的把头搁在人们的肩上，口涎顺着人们的衣服缓缓流下去，不能想象的巨大的重量压住了每一个人。

老人深深地咽了一口唾沫，许久，终于开了口。“我知道你这三年很辛苦，尤其是这个学期，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但再坚持一下，就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后，一切就都结束了……”老人说这话时，平静地像夏日的夜晚，柔软的湖面。女孩长长的睫毛微微抖了一下，索性闭上了眼。黑暗中也有一只手颤抖了一下，这一秒，血却没有滴落。

“其实这些天，你在学校里备战高考，我也在陪你一同拼搏。我骑着自行车从这里到江苏的无锡，再到上海，再骑回来，全程有好几百公里呢。我骑到无锡的时候，从车上下来就跌坐到地上了，爬都爬不起来，腿上的肌肉都在抽搐。我当时就想着坐动车回来好了，但一想到你还在学校里奋斗，而我却这么舒服，我就于心不忍，坚持着骑了回来。之后，一个星期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老人一口气吐了那么多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顿了顿，又说：“其实坚持和放弃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一旦下了决心，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字音悠长悠长的，消失在午后深浓的气息中。

女孩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茫然地望向车窗外。许久，她扭过脑袋，用同样的神情仔细地端详起身边的这位老人。他已将近七十岁，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布衫，让人难以相信刚才的那些话是他说的。女孩的眼神渐渐有了生气，笑容也不自觉地爬上了她的脸颊。她扑到了老人怀里，夺过牛奶和面包，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老人见她解开了心结，如释重负，脸上也堆起了笑容。老人揉了揉女孩的头发，笑着说：“我还踩过那么长的针呢！”说着，边拿手比划着。

两人说笑着，却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好像是金属落地的声音。车里的人们包括老人和女孩，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起先那个男孩——声音是从那里发出来的。男孩慌慌张张地弯下身来拾起了什么东西，匆匆地向后门走去。恰逢车站，后门开了，男孩奔下车。

他后脚刚着地，只听车内一声尖叫“刀”，划破了午后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