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念西风独自凉（原创）

「 温凉轻晃茶盏，独坐在西北荒漠的一个客栈里，向着都城的漫天烟火，遥遥举杯。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玖念第一次见到温凉，是在十三岁，一众宫学弟子里头，就属他生得最好看，于是这位好色的帝姬，赶忙前去搭讪。

  温凉因初入宫学，人生地不熟的，几个有名的纨绔子弟正出言不逊。

  白玖念站到温凉跟前，毅然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冷着面孔，气势逼人。

  “滚。”

  对方几人都诚惶诚恐，狼狈离去。那场景像极了戏本子里头时常出现的，恶霸调戏良家女子被过路豪杰一顿收拾的戏码。

  白玖念转过身来，莞尔一笑，拍拍温凉的肩：“几个无赖罢了，让你见怪了。”

  温良浅浅笑着，说：“多谢姑娘。”

  二人一番交谈，白玖念言笑晏晏，分外灵动，几番忽悠下，温良稀里糊涂地与眼前这个姑娘......拜了把子。

  而且，他是小弟。

  之后的时日里，小弟温凉跟着老大上树掏鸟，下河捞鱼，将同窗的作业拿来泼墨作画，寒冬腊月在先生的椅子上倒水......

  可以说是无恶不作了。

  偏偏温凉课业从不落下，暗地里随白玖念如此作乱，却总因为课业上稳拔头筹被先生摸着头称赞。

  而且他是将军之子，武学极好。当初就是以武学第一的成绩考入宫学的。

  每每想到这里，对于第一次见面“英雄救美”的幼稚行为，白玖念惭愧地想要撞墙。

  那天，宫中传出消息，九帝姬生辰，圣上的銮驾将亲临宫学。

  温凉这才知道，这个整日同自己嬉笑怒骂的姑娘，身世竟是如此显赫。

  一双微醉的含笑眼眸凑到温凉跟前，白玖念提着一壶酒，大大咧咧地喊：“走，老大请你喝酒去！不醉不归！”

  两人在后花园里畅饮，喝着喝着白玖念的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了。

  “温凉，你知道吗......”

  “嗯？”平日里她都是嬉笑着喊他“小温子”的。

  “今天是我娘的忌日。我六岁生辰那天，宫廷政变，她为了保护我，同一群人厮杀，那血啊，顺着她的白裙向下淌。”她哽咽着。

  “后来，皇位保住了，可我娘却没了。”

  温凉轻声安抚，可依旧无法阻止旁边的姑娘泣不成声。

  “还有啊，”许是哭累了，白玖念抬起头，很轻很轻地说：

  “三日后我就要去北漠了，保重。”

  “老大......保重。”他早就听闻前线战事吃紧，圣上早有和亲的打算。

  只是不知道，原来这么快。

  白玖念被侍女扶走后，温凉在那棵梧桐树下，坐了一个晚上。

  三日后，烟花十里，华灯茫茫。 九帝姬身着凤冠霞帔，风华无双。送亲的车马绵延数里，沿途百姓如织，争相观望。

  少年长身而立，目送车马出了城门，消失在残阳的尽头，目光随余晖一同黯淡。

  深秋冷风入怀，温凉披上斗篷，茫然地望向天际，今年的秋，怎么这般寒凉。

  白玖念拢了拢狐裘，捧着手炉坐在亭子里，打了个哈欠儿，抬眸看亭外漫天飞雪。

  彼时她已嫁来北漠三月，总觉得这里的冬天长的，仿佛一生都过不完。

  似乎都许久不见笑容了。

  独孤肆端来两杯热茶，一杯抿了一口，一杯递给她。

  “茶不算烫，正好可以喝。”

  “哦，多谢。”白玖念漫不经心地接过茶水，喝了一大口。

  下一秒尽数喷在了独孤肆的长袍上。

  “这还叫不烫？你的舌头是假的吧？”白玖念大叫。

“你有没有脑子啊，红茶就得是这个温度啊，舌头是假的总比某人没有脑子好。”独孤肆环抱着手臂，居高临下，一脸不屑。

  “行行，不跟你说了。”白玖念放下茶杯，起身跑进雪地里，头也不回。

  “诶大冷天的什么毛病，快回来，小心别冻死了！”

  嗯，实际上，独孤肆便是白玖念名义上的夫君，北漠历史上最年轻的帝王。

  当初选帝姬来和亲，他大笔一挥，在九帝姬“白玖念”的名字上落下朱色的印记。

  后来白玖念问他为什么，他郑重其事地答：“因为我曾见过你，觉得你比较傻，毕竟是和亲，总不能让敌国来个聪明的帝姬对吧。”

  白玖念忽而就笑起来，格外明媚。

  独孤肆只觉背后冒着冷汗，果不其然，白玖念一把将手旁砚台一倾，墨汁流到他花了两个时辰作出的画上，一片狼藉。

  恍惚间，白玖念似是找回了从前泼墨毁同窗作业的感觉，有些记忆里的欢喜，正点点复苏。

  这绝对是北漠历史上最奇葩的皇帝与皇后。

  “诶，独孤肆，你有没有觉得‘皇帝’‘皇后’这些称呼特别显老。”

  “嗯如果照你这么说，我八岁即位，现在已被别人叫了八年皇帝，岂不是都快入土了。不过，”独孤肆挑眉，“你要是能在我写字作画的时候安静点，我可以考虑让下人们改称你为帝姬。”

  “好说好说......诶？等等，岂不是反倒教你占了个大便宜?”

 

  冬去春来，云卷云舒，转瞬三年春秋。

  白玖念刚来北漠时，只觉得这是无比荒芜之地，外头没什么景致可言，所以整日窝在宫里，拉着丫鬟们踢毽子，玩雪，采花。自从一次独孤肆得空，凌晨拖她起来，去看大漠日出后，她从此精神振奋，整天野在外面玩。有时厌了，才会安静地趴在独孤肆旁边看他处理政务，写诗作画。

  这时，她便向他感慨大漠风光，非言语可形容。只是那时她不知，大漠后来是怎般令她伤心。

  那是一个凉薄至极的夜晚，白玖念坐在冰凉的台阶上，颤抖着双手展开那封血书。

  只寥寥几字。

“今生幸识，勿念。”

  终于泪如泉涌。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拍着她的脑袋说她傻了。

  再也不会有人带她去看大漠日出了。

  独孤肆亲自领兵，在与南梁的一场战役中，阵亡，长眠于他挚爱的大漠里。

  白玖念不知，为何幸福美好都如此易碎。

  于她，娘亲亦然，独孤肆亦然。

 

  只是没有时间来给她伤感。

  君王身死，朝野震动。多少人觊觎皇位，蠢蠢欲动。

  白玖念全然敛去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开始潜心钻研政治与军事。

  天生的敏锐与过目不忘的本事让她如鱼得水，在满朝文武之间迂回兜转，把握时机，收买人心，排除异己，一切布局缜密，铁腕的作风令群臣颇为忌惮，许多的野心家也为避开皇后的锋芒，变得低眉顺眼，万万不敢轻举妄动。

  又过三年。此时北漠的政权与军权，都早已被她牢牢捏在手心。

  白玖念一身劲装，扬鞭马上。

  神色倨傲的北漠皇后率领浩浩荡荡的军队，直指南梁都城。

  兵临城下，年迈的南梁皇帝深深看了经年未见的女儿一眼，老泪纵横。

  第二天，退位之事传遍全城。

  人们议论纷纷，只道那九帝姬如何英武，一举成皇，那气魄，丝毫不输男儿。

 

  白玖念面无表情，任大堂内众人，拜服于她脚下，口口声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从来不慕权力，此时君临天下，亦无悲无喜。

  只是再三的命运使然令她绝望悲怆，所以她才极力莅临权力之巅峰，为的就是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至于这样究竟有没有用，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不这样，她会被命运玩弄

  得更惨。

  “天要伤我，委曲求全；若要亡我，偏不遂愿。”

  从前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早就死在了大漠里。

  打开窗户，漫天飞雪落进来，散在白玖念的发上。

  原来南梁，也下雪了啊。

「 此刻，在西北荒漠里，温凉放下了杯盏，缄默不语。他辞了官，来到这个白玖念生活了六年的地方了，每日的悔意漫彻心扉：世人皆知独孤肆身死大漠，却不知那致命一剑拜他温凉所赐。

  况且，南梁国法明文规定，在战场上，要擒敌方君主只能活俘。他不清楚那刻意的一剑里，有多少是为大义，有多少是为私情。

  终是两两相忘，各安天涯。」

  一切都不重要了，来年雪停了，依旧是春暖花开，只是景致再好，对于白玖念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今生幸识，勿念。

  各安天涯，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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