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姐

黎姐这大半辈子过得很苦，却有大爱。

我对海姊说：“象黎姐这样好心的女人，在我们所认识的人中，真的不多。”

“是呀，几十岁的人，还要为那个疯子东奔西跑。”老伴轻叹一声，接着道：“如果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摊上这种事，也只好认命，倾家荡产，生钱借谷，都得医好他。黎姐只是个后娘，却比他亲娘还好。”

海姊的话触动了我，我便想写写黎姐这个人，写写她的故事。扬人之善，本当如此。

黎姐年轻的时候，我无缘认识。那时候，她长啥模样？是个美人胚子呢，抑或东施效频似的丑女？与人恋爱时，她那双眸子会不会也放电？婚后夫妻生活、家庭生活过得开不开心，好也不好？我当然无从知道。这过往的事，其实已不太重要。

我认识黎姐时，她已年近四十，人瘦瘦小小的，一脸菜色。

据知情者说，她原是前进农场的职工，因为原夫病故，她带着一儿一女，不免过于艰难寂寞。为儿女能有个好的生活环境，能进城读书，有个好前途，她只好改嫁。为人母者，哪个不是为儿为女着想？黎姐的想法，情有可原。

那时候她的儿女尚小，不谙世事，没有独立生活能力，自然也就没有反对的意识，便默默地随母进城，落户陈家。

这陈家的主人，是我们单位的仓库保管员。我一向称呼他良叔。他当时年逾四十，已有两个儿子。他高高瘦瘦，五官端正，肌肤比一般在建筑工地上干活的人，自然略白净一点。可惜也是命苦之人，妻子出了意外，还未将儿子拉扯大，便撒手人寰。良叔鸡公头带崽，苦不堪言。

约过了一年，风吹时运转，天作之合，良叔迎进黎姐。家中有了主妇，顿时有了生气，锅碗瓢盆响得甚有节奏，那生活，那日子，从此自然不同。

黎姐虽不再是玉女思春，梅开二度，“落花时节又逢君”，也如封洞冬眠的青蛙遇上发春水。良叔秦琴续弦，嘈嘈切切轻轻弹，送走了断肠风雨的日子，迎来了春江花月夜。从此春风得意，柳浪闻莺，有说不出的恩爱，安享重组家庭的温暖。昔日死寂一般的屋里，顿时有了欢声笑语。

白天，良叔自去仓库，出货入货，按单取物，也无非是些生产资料，安全防护用品，依然繁琐细碎，大家却说他去掉了满脸的冷峻冰霜，浮上一抹笑容，为人处事，平和热情多了，再无《儒林外史》中严监生那种临终不扭短一点灯芯，便难闭目的抠门。

黎姐呢，在建筑工地上做力工，她人既勤快，待人又诚恳和善，同工友相处十分融洽。尽管人世沧桑，时不待我，岁月无情，一张脸难免有些皱纹，却一脸的春风荡漾，渐渐的有了红润。

他俩重组家庭，彼此恩爱，各得其所。那孩子呢，虽无缘青梅竹马，倒也是年龄相仿，同居一屋，并无嫌猜，偶有龃龉，大人则主持公道，以理服人，既不偏袒，亦不纵容。这些孩子又都是在校生，各受老师熏陶，同学帮助，也就相安无事。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孩子长成了大人，良叔和黎姐也渐渐的变老。从小孩子到青春勃发，从年富力强到垂暮老人，人生就是如此一步步走过来的，既然是自然规律，也就没什么好抱怨，好叹息，该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

翅膀硬了各自飞。黎姐带来的两个儿女倒争气，高中毕业后到珠三角打工，干了几年后，积累了足以做小生意的资本，为照顾父母，便回来自主创业，虽无日进斗金，倒也顺风顺水，生活无忧。后来又各自成家，生活有了更好的改善，仍不忘孝顺父母。

良叔那两个儿子呢，恰好相反。其小儿子遇人不淑，交上不良朋友，竟然吸毒，过早地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良叔的长子，起始努力，用功读书，平时极力保护弟妹，凡事都让弟妹三分。在父母心里，他是最懂事的孩子，也特别依重他。高中毕业后，为支持弟妹读书，他到一家氮肥厂工作。

生活这鬼东西，还挺折磨人。在改革大潮中，到处都在发展，而他所在的氮肥厂，因生产落后，又不符合环保要求，却被宣布停产。他失业了，同时失去的，还有那曾“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到黄河彻底枯”的未婚妻。人家给了他沉沉一击之后，展开轻灵的翅膀，飞了。

自此，他消沉，烦躁，整日整夜失眠。或许是思想毕竟脆弱，他思来想去想不通。渐渐的，他黏黏糊糊了。稍平静时，他傻笑。一旦狂躁起来，闹得鸡飞狗跳。一边指手划脚，吟吟沉沉骂老爸，一边拿菜刀追黎姐。

良叔送他到多家医院治疗，收效甚微。受此双重打击，良叔身心俱惫，终于倒下，怀着人生的遗憾，默然谢世。

此后十余年，这副沉重的担子，便压在了黎姐瘦削的肩上。她先后送那精神抑郁的儿子到湛江、高州、雷州的精神病医院治疗。这两年黎姐行动没前些年敏捷了，为便于就近照顾，她才将那患者转回本地精神病院治疗。

她每月坐车去给他送生活费，去看看他的情况。伙食费、医药费及其他费用，除了城镇居民最低生活保障那点钱，不足部份都由她的养老金垫付。幸好自己的儿女理解，平时也帮补一点。

十余年哪，为这样一个精神抑郁者，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她付出了自己十余年的精力、欢笑和幸福。

近日，黎姐来找我帮忙填表，为那精神抑郁症患者申请残疾人证年审，说那患者的病情已有所好转，比过去安静多了，他的生活也将得到民政部门更大的保障，并有更好的改善，黎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少许的笑容。

黎姐并不是那抑郁症者的生母，只不过是他的后娘。对他的爱，却胜过他的生母。这种真爱，才是大爱。

黎姐，你辛苦了！

黎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