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

        父亲老了，母亲也老了。

        曾经，父亲意气风发，曾经，母亲温柔慈祥。现在，父亲沉默不语，现在，母亲爱唠叨生气。

        小时候，对父亲只有一个印象：严厉。他永远是黑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不论高兴、悲伤或对错都不敢与他说。

        只要父亲在，家里永远是一个字：闷。以至于关于父亲教育我们最深的印象是：兄弟姐妹四个跪一排，父亲挨个打。

        那时的我不知自己错在哪，现在想想，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或许只是父亲心情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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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的我觉得度日如年，还好开朗的弟弟给了我些许温暖。父亲不在时，也能把我逗的哈哈大笑。记得一次，我们姐弟正在大笑时，突然听到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顿时，我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对父亲敬而远之，是那时的我最想做的。从前我总祈祷着父亲天天出差不在家。总觉得只要父亲不在家，我就会快乐。现在想想，确实惭愧。可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对母亲的印象是：忙。那时是农业社，母亲天天忙着出工。只有下雨的日子，她才会在家歇一下。

        于是，她就会找出我们需要缝补的衣服，坐在廊檐下，穿针引线。我就会搬个小凳子，坐在母亲身边，看一会儿雨，看一会儿母亲……

        淅沥的雨，以及，陪在身边的母亲，大概就是一种稳稳的幸福。突然就希望老天爷天天下雨，这样我就有母亲陪着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对我家一贫如洗的生活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父亲的脸更黑了，母亲因为病痛的折磨，天天苦着一张脸。

        因为母亲生病，我家放弃了种地，搬到父亲上班的镇上。为了凑足我们的学费，父母贱卖了从老家带来的粮食。天意弄人，刚一卖完，米涨价了，刚刚才卖出去的粮食只得花数倍的高价买回来。家里的日子也便更惨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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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到上午上第三节课就饿得受不了，那时挺羡慕别的同学，他们至少还能买馒头吃，可那对于我，竟是奢侈！ 

        于是我疯狂地看书，借以消磨这难捱的时光。多少神话掠过脑际，多少悲欢映入眼帘，我忽然就想，要是神仙也能到我面前，准我许三个愿，我当如何？

        母亲的身体好起来，家里能吃饱穿暖，全家平安！这个习惯持续了好多年，现在偶尔也会这样，结果还是：健康，平安，快乐！

        后来看到《平凡的世界》，疯狂地喜欢上了这本书，说不上什么原因，许是因为和我家的情况惊人的相似性吧。

        现在想想，我当时的学费是二百多元一学期。加上我们兄妹三个，学费得多少呀！而父亲和大姐两人的工资加起来才一百块不到！那时的父亲是怎样挺住这压力的呀！

        偶然间翻到了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原来，父亲可是那么英俊帅气的一个人呢！可惜记忆中的他总是眉头深锁，老绷着一张脸，让人难以接近。不过，至少从此，青春年少的我多了一份骄傲的资本，虽然贫穷，但我有一个帅气的爸爸！

        看着照片，我又有了疑惑：父亲怎么会娶了身材矮小，相貌平平的母亲呢？我去问母亲，没成想她对父亲的外貌不屑一顾，只说父亲家当年穷得不得了，结婚时穿的衣服都是借的。然后她是如何受婆家的气，父亲对她受欺负的事是如何得淡漠。

        那时听着，我就恨父亲，还恨父亲的家人，这恨伴随了我许多年。以至于联想起他的阴沉和突如其来的暴怒，我便发誓以后要做一个强大的女人，不依附于谁，不受男人的欺负。

        直到高中毕业。父亲居然第一次和我谈心：“你母亲一字不识，我和她没多少共同语言，这多少有些遗憾。但她又生了你们四个孩子，我很感谢她！”

        一直以为父亲把我们视为负担，才那样对我们的！原来在他心里，也视我们为宝的呀！我第一次为父亲的话大为感动。

        后来等我做了母亲，对父母之心才有了深切的感悟，父亲啊父亲，他不过是把如山的责任和压力都通通扛上了肩，才能让我们这个破旧的家在现实的惊涛骇浪中求得些许的安稳啊。

        等我们四个孩子上班了，家里还清了外债，父母也老了。

        或许为了袒护母亲，或许因为当年父亲的严厉，或许……总感觉自己对父亲的感情挺复杂，爱吗，怨吗，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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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今想来也不明白，反正在父亲说话时总打断他，难道是出于对当年的“报复”？

        可现在看见病后的父亲沉默不语，我既心疼又愧悔。若是父亲能再像退休后那样跟我絮叨些家常琐屑，我一定会耐心耐心再耐心地倾听的！

        去年夏天，父亲病得很重。当听医生说是脑梗且肺上有阴影，我一下子懵了。条件反射般是父亲不该抽烟。所以当着父亲的面给医生说：“他还抽烟！”

        “咋还能抽烟呢？戒了！”医生语调冰冷，疾言厉色。

        当时父亲哀怨的眼神，我至今想起都心颤。当时的我是多么无情啊！

        冬天，父亲又病了！因为不满医院的设备和医生的态度（大冷的天让年老的父亲在走廊躺着！）我温柔地劝父亲：“爸，我们出院吧？回家观察。如果不行，我们就去条件好的市医院！”

        父亲躺在床上，眼里分明有泪花：“我就在走廊输几天液吧？”我的心好疼，知道父亲以为我不医他了，分明是想不管他了。

        在我的劝慰和一再保证下，父亲出了院，那时的父亲就像是个无助的孩子，总是紧紧地跟在我旁边，仿佛不能离开我半秒。

        病后的父亲更加沉默。母亲不满父亲成天坐着打盹，还有很多坏习惯。我就总是劝慰母亲：“妈，爸现在就是一病人，你这样想，就会对他耐心点了。”

        和父母在一起时，总找些他们喜欢的话题，不管我和母亲如何说得津津有味，父亲总在一旁倾听，不发一语。每当这时，我的心就隐隐作痛，多希望他还是那个严厉的父亲！

        现在知道老天为什么要安排外貌如此不相配的父母相遇了，大概就是为了让母亲照顾年老的父亲的吧！少时夫妻老来伴，他们之间，纵然不曾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可是几十年下来，细水长流柴米油盐的日子里生长出的，是一份浓浓的亲情与责任。

        感谢他们如此相遇，否则我的灵魂何处所依？

        父亲老了，母亲也老了。

        可是女儿愿作您们的拐杖，陪您们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