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讨厌绿化带里的树木。
为什么要修剪成方方正正的呢,一年四季都是蒙着灰尘的绿色。
作为树,它们不像山里的树那样恣意生长,风来时向天空招手,随心撒下几片落叶。想开花时就开花,想结果时就结果,不高兴了就长刺。
爷爷生病住院了,说想见见我。
于是在家长的安排下,向学校请了一天假。我被带到乡镇的医院。
进了门,是一条水泥路,路两边是方方正正的绿化带。
我觉得那条路十分可恶,踩上去硬邦邦的,没有野花,也没有沟渠,甚至连尘土都没有。
我深一脚、浅一脚走进了病房,看见爷爷半卧在床上,他身边围着一大堆陌生的亲戚。
我怕生,低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见我来了。爷爷叫我去他的柜子拿梨吃。
我感到悲伤。我不想吃梨。
平日和我最亲的爷爷,独属我一个人的爷爷,让我感到陌生。
爷爷说话声音洪亮,一点也不像有病的样子。
探病就此结束。
我回到姥姥家,那天,我在家门口的杏子树下玩,有人喊我名字。我就去了。她在台阶下面,凑近我的耳朵,说玉子,回来告诉你姥,你爷走了。
哦。我答应。回去就继续玩我的。
那人以为我小,不会传话,回头又跟我姥姥重复一遍。
其实,我知道。“走了”就是“死了”的意思,大人们忌讳说“死”。
当时的我并不明白死亡的含义,只觉得爷爷死了,平凡的日子里终于有一件大事发生。
爷爷的葬礼上,一个亲戚抱着我,指着爷爷躺的棺材,温柔的问我,想不想看爷爷最后一眼。
我拼命摇头。其实,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两个道士坐在幔布前唱道,声音哀婉凄凉,似要把我的魂勾走了。
我还听到幔布后面有剁肉的声音,我以为他们要把爷爷的尸体剁碎。我怕看到这一幕会控制不住自己,会在爷爷的葬礼上大闹,会抱住大人的裤腿,阻止他们将爷爷下葬。
以前听姑姑讲,在我小时候,一天,爷爷和四爷在黄冈子打架,爷爷被四爷推进了窑里,我又哭又喊缠着四爷非要他把爷爷救上来。
那时我已经懂事了,觉得这十分羞耻。
我爱爷爷,但我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情感,不能让大家察觉。
凌晨四点,我看见人们把爷爷生前用过的东西烧掉,包括那件我最熟悉的黑皮棉袄,火光把黄冈子的天都染红了。
天还没有亮,天边却呈现出即将日出的景象。
我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姑姑觉察了我的异样,把我抱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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