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鞋厂的工作虽然枯燥乏味,但是我仍然尽心尽力,老实而本分。
二十一岁那年托人介绍,在妈妈摆摊的那个街道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女孩模样高挑,端正。用老家的话说,人很能干、踏实,适合过日子。
媒婆都喜欢的女孩子,我也相信媒婆的眼睛;妈妈喜欢的儿媳妇,我也为她和自己开心;姨妈们都说好了,那一定错不了……毕竟,生活不能缺少女人。
一年后,我们决定了终生大事,她成了我的老婆。结婚那天,就请了我的四个亲舅舅和姨妈家,以及皮鞋厂的一些同事,在省城郊区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小酒店吃了一顿饭;在祝福声里,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那一年我23岁;之前,我没有和其它女孩谈过正式的恋爱,我也觉得这也是我真正幸福的原因,我把单纯的心都给了这个将要和我共渡一生的女人。
我憧憬美好的生活,她摆摊,我上班。
新婚的老婆孝顺我妈妈,常给妈妈买衣服,谁说好事不出门?——亲戚们传为佳话,这让我欣慰而又有面子,都说我娶好了老婆。
忘了一件事,当我的妈妈的摊位可以挣点钱的时候我爸爸也来了省城。
就这样,我们一家子生活在一起。虽然住的地方是促狭巷子的一楼卷帘门里,屋子和巷子一样阴暗潮湿,也没有像样的家具,但是大家也没有什么不习惯。因为我生活圈子里的人都是一样的,算不算其乐融融,至少也有憧憬。
一年后,我的女儿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小宝贝的到来,阴暗潮湿的卷帘门里充满了阳光,回家的路顿显宽敞而明亮。
我给女儿取了个富含深意的名字——慧星。
然而好景不长,三个月后的一件事情彻底打破了这个本应该平静地家庭。
我那个被抱养出去的弟弟初中没毕业,十五岁就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妈妈觉得有些亏欠他,凡事都由着他。可是我这个亲弟弟却不学好——爱偷东西,老婆进货的钱也偷了好几回。
老婆发现后,把说得很绝。
妈妈很不高兴,毕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本来我孩子出生以后,就因为如何带孩子以及由谁来带的事情和老婆有分歧。
老妈的意思是:你不给孩子带就是嫌弃。婆媳见面开始黑着个脸,没滋没味。
这两个事情合二为一,在我那些亲戚无情的帮助下,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婆媳关系愈加耐人寻味。
妈妈是那种除了姨妈以外,不希望别人指手画脚的人,尤其是年轻时受够了婆家的气,好不容易熬成了婆。婆婆的威严当然是不可侵犯的。
可是老婆并不认为婆婆具有绝对的权威,在她眼中那都是些老黄历。
一个眼神、一种表情、一丝语气,哪怕是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都会把弥漫的硝烟点燃,烧成灰烬。
一天夜里,老婆抱着孩子在卷帘门里喂奶。我爸爸,那个外人看起来通情达理的老好人,听说老婆对妈不敬,借着酒劲疯狂地拍打我的卷帘门。他使出全身的疯劲要把卷帘门踹开,幼小的女儿吓得直哆嗦,哇哇大哭。
我确认是爸爸后,开了门。爸爸满嘴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也把我说的一头雾水。妈妈终于将沉淀了很久很多的情绪释放了出来,她叱责老婆,也就是她儿媳:那点钱算什么?我给了你多少钱?老婆争辩:你给我什么钱了?我什么时候又看到过?
原来妈妈在结婚时给了我一些钱,只是没有当着老婆的面(在这个故事里主人公不算是多好的人);妈妈听了老婆如此无情,看见举手无措一言不发,只发呆的我——她的天塌下来了,索性躺在巷道中间哭天喊地:我不想活了,让车碾死我算了。
其实巷道里从来就没有车经过。
老婆因为孩子受到惊吓,也失去了理智。她不甘示弱,推了一下酒疯子爸爸,弱不禁风的爸爸顺势倒下,爬起来,打我老婆,也就是他儿媳妇。
面对突如其来的境况,我更加目瞪口呆。本能地站到孩子这边,也就是老婆这边;那一夜闹腾了多久我不知道了,反正那一夜,两个姨妈、表妹、舅妈、妹夫、两个姨父(还有一位小姨)都来了。面对不堪入耳的指责,我痛不欲生,恨不得撞死在那里。
我的自尊,我可怜的面子,被我的亲人亲戚们践踏的面目全非,撕得粉碎。
没有人能理解我也没有人同情我,在他们的眼中我就是一个变了心,或是“良心被野狗吃了的人”。再也不是那个二十多年来一直都懂事,和妈妈相依为命的乖孩子了。
那一刻,我真崩溃了。
想想这二十几年来,我照顾体弱多病的妈妈,我忍受妈妈没有多少道理的唠叨和爱耍酒疯爸爸,我为家庭默默的付出——这多年积累起来的生活阅历、不可分割的亲情、他人授予的荣誉好感,等等,突然之间一切都变得风轻云淡,一文不值,荡然无存。
姨妈聪明的认为,老婆变坏的根源是我的姨姐——“一个搬弄是非的人”,有亲戚竟然提议拿她是问。
他们认为老婆以前很好,只是她姐来摆摊以后,从中作梗,挑拨各种和谐的关系,世界秩序就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他们一致认为她才是战争的导火索,我无法理解我们那大家子人的性格——当看到你好的时候就把你捧上天,你就是神仙;当认为你不好的时候就将你打入地狱,永远不得超生。
我不认为老婆是受人教唆,即使是教唆,也一定是有值得教唆的地方与原因。
谁的老婆谁了解。
几天后,我开始冷静下来了:大家凑在一起是无法正常生活的。
我想到分开生活。
但对父母来讲是残酷的,可是我只能这么做了,我并不是要逃避什么,也不仅仅是老婆的意思。
姨父逢人就说:“这娃儿变了,变得一点良心都没有了!”并扬言要把我的四个舅舅找来修理我——“必须跪下认错!”姨父这样说,“不把他狠狠收拾一顿,永远都不长记性。”我恨透了他,多少年来,他一直鄙视我、轻蔑我,他总是居高临下地俯视我,还看不顺眼。我偏执地认为,是他们一家人在背后搞阴谋诡计,撺掇我的妈妈,分裂我们这个艰难的家庭。我妈妈本来就是既爱面子又倔强得不顾一切的人。妈妈的思想被他们撕得四分五裂,可怜的妈妈就相信他们。
随便吧,找我舅舅们来吧。
过了几天,我的亲戚们去市内堂舅家做客。顺便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告诉我的儿时伙伴,叫他来帮帮我,把我这个迷路的羔羊牵到他们那个羊群中来。我就奇怪了?明明是他们抛弃了我,而且一直都在抛弃着我。
一些人就是这样,他们明明对你没有什么帮助,明明对你没有爱意,明明对你没有多少善意,明明就不希望你比他们过得好,也明明不愿意看到你比他们好。可他们还是要在人前装好人,体现高尚,秀温情做伟人——我说的是姨父。
伙伴第二天就找我去谈话,试图说服我,可是这个几乎十年没怎么见面的局外人很快就反被我说服:孰是孰非一看就懂,还因为舅舅说的那一套我也都懂。
我还坚强地告诉他,“不大的事情,不会失控,我也变不坏。”我还反问他,“我们一起长大的,你觉得我会变坏吗?”
看来我这个童年的伙伴是完不成亲戚交给他的任务了。他甚至暗示我,跟亲戚保持适当的距离。“过自己的生活,”他这样说。我在一次和妈妈的谈话中居然曲解了舅舅的意思,与其说曲解,还不如说是故意的,我告诉妈妈,“连小舅舅都说,不要和姨妈家走的太近。”这个事情姨妈又知道了,弄得姨妈一头雾水,并责备舅舅起来。
唉——我的妈也。
因此,堂舅似乎同情了我,我觉得他是一个能讲点道理的人。
说真的,我并不希望和我这位舅舅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挺糟心的,也挺示弱暴露的。我本来是希望在我很顺利、很轻松富足的时候见面的。那时候我们还可以谈谈令人舒适的生活,希望他认可我的成长。
还好,他至少是理解我的。这年头被人理解是不容易的事情。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再说了,好像什么问题也都没有。
有什么问题呢?婆媳关系?谁家都还没有?带孩子?谁带不是带?凭什么带孩子一定是爷爷奶奶的专利呢?
我也想开了。
我也知道老婆虽然性格暴戾直快,可是秉性并不算坏,受过教育,懂得基本道理;老婆也没有坏的声誉,我尽量的维护她,更重要的是我的女儿才断奶。
妈妈是个不会收拾的女人,每天还阴沉着脸——因为疾病困扰,记忆中妈妈就是这样。由于健康原因也不适合带孩子。老婆和我商量:把女儿托付给丈母娘带,反正他们没有什么事情,家庭环境也很好——这本身也是老婆“预谋”很久的意思。
我也无法动摇老婆的决定。
与此同时,为了父母不再受儿媳的罪,我建议他们回老家去。
我觉得他们的性格和身体很不适合做买卖,很难赚到钱,特别辛苦——骑着电频车去三十公里外的市场进货;婆媳、母子关系也越搞越糊涂,我对将来的和平相处没有多少信心;与其在这边遭受经济和精神的双重打击还不如回老家去,至少那里还有田地,不用做重活,管理好房前屋后果树也一样可以,我们有了条件也可以好好的孝顺他们。
我把我们的想法告诉妈妈,我那可怜的妈妈惨白的脸上挂满了泪水:不给她孩子带,已经受够了嫌弃;不在一起吃饭生活就算了,还要把他们赶回老家去——哪有这样的孝顺儿子?妈妈的绝望使我痛心不已,那一刻我和她想的一样,自问:有这样做儿子的吗?
很快,亲戚们都知道了我驱逐父母的阴谋——我很苦恼——“为什么我们家的事情总是很快就能被他们知道了呢?”亲戚们彻底看清楚了我:“逆子不孝,白眼狼”、“只认老婆,不认娘”。
我承认我们一直都是一个弱势的家庭,我承认家庭使我活的很艰辛。而弱家庭里出生的人,说什么都不会得到认可与尊重。姨妈家就不一样了,他们有幸福的生活,在我外公的七个儿女之中是混的最好的,拥有强势家庭的人,说什么都是对的——即使不对也对。
在他们面前,你永远都是小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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