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年，我退了学

大二那年，我退了学

1

“妈，你当初为什么不上大学了？听外公外婆说你是自动退学的。”

“对呀，就是我主动退学的，那个地方我不喜欢。”

“为什么？”

娟子的儿子小辉一向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妈呀，一根筋，做了决定的事情，谁劝也没用。”

“哎，英子，可别这么说，当初我退学的事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是是是，在脑子里幻想了一下不读书后的‘美好生活’。”

“姑姑，你为什么没退学？”

这可把我问住了。

当年娟子考上的是211重点高校，而我只是省内一所大专学校，连三本都不算，毕竟三本学费那么贵，我可出不起。

“因为上大学才好玩呢，所以你也要考大学，知道吗？”

我被这句话骗着，娟子也深受其害，现在我又来骗她儿子。

“可别听你姑姑胡说，你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是旁人认可的事情。当然了，必须在合法的范围内，像你前两天打小朋友的事情可不能算。”

“得得得，我知道了。”

看到这对母子斗嘴，我在一旁不亦乐乎。小辉准猜到他妈的唠叨又要开始，撒腿就跑。

屋子里就剩我们两个人，电视机里播放着当红明星主演的电视剧，电风扇在一旁正卖力地歌唱，外面的太阳正红，我们手里拿着西瓜，看着剧，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不用操心那么多事。但是我们始终还是要操心很多事，只要你是人，稍微有点责任的人，总有事情要操心。

“时间可真快呀！大学毕业都多少年了。”

“你8年，我10年。”

“为什么？我们是同级呀。”

“我不是大二不读了吗？”

“真是，真不知道当时你是抽的什么风，说不读就不读。”

“龙卷风。势不可挡。”

“哈哈哈，还龙卷风呢，我看是癫痫疯。”

娟子笑着不说话，继续吃着刚摘下来的鲜甜的西瓜。

“娟子，说实话，你后悔吗？如果当初你不退学，现在指不定过得多好呢。”

“……”

2

10年前。

“成功是给别人看的，快乐是给自己看的。”十年前的娟子怀揣着这句整日整夜悟出来的话，拿着退学申请表去了教务处。

那位老师用非常不解的眼神看着她，还真是不可思议，辛辛苦苦考上的大学，现在却要轻易放弃。

“老师，我要退学。”

“能和我说说原因吗？”

“没有什么原因，就是不想读了。”

“你是有原因的。”听到这句话，原本坚定的娟子动了动眼珠，看了看老师。

“我不喜欢这里。”

“不喜欢这里？为什么？我们学校很槽糕吗？也不是呀，设施设备一应俱全，教学、住宿方面都很不错啊。而且你可要知道，我们学校虽然比不上清华北大，但是那也是好多人挤破头皮都挤不进来的。”

“我就是不喜欢这里，我不喜欢这座城市，不喜欢这个学校，这里也没有我想待在一起的人，我很压抑。”

“要知道，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太多太多，总是要的太多，但是就是不付出，不努力，这样怎么成功、怎么快乐？”

“老师原来是这样定义快乐的？”

“那你是怎么样定义快乐的？”

“做自己喜欢的事，和自己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并且能够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做出点成就，不用太多，自己满足就行。”

“学校这么大的平台……”

“老师，您不用劝我了，我已经想好了，我一定要退学，回家的票我都买好了，后天早上。”

娟子说那个老师还是很负责的，找了导员、班长，还有几个同学去劝她，结果都被她拒之门外，我实在想不清楚，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高中时，我是无名的学渣，她是有名的学霸，文科的全级第一名。

那时候我们彼此心里都有一口气，我气她的学习至上，她气我的无所事事。

我们是发小，小学、初中，和高中，联系断过，但是感情可没断过。

那时候我们冷战，时间长达一年，估计没有一年，不过也差不多吧。

那段时间我找了个男朋友，是我们班的，每当我们并排坐在校园，我总害怕偶遇她，我怕我在她心中的形象倒塌，毕竟早恋在好学生看来，是不好的事情，但是我们一次也没遇到过，毕竟好学生忙于功课，没那么多时间下楼走动。

不说这些题外话了，言归正传。

每当期中、期末，或者一些重要的考试成绩出来时，学校总会放榜，其实我没有看的必要，因为不在乎。但是我却格外关注她的动态——文科第一名。

她就像一颗夺目耀眼的星星，几乎全镇的人都知道她学习好，也都知道我作风差。

但是就是这样一颗耀眼的星星，她在一瞬间，陨落了。比起她当年的高考成绩造成的轰动，这件事影响更加深远和广泛，有人说她有病，有人说她在外面学了不好的东西……各种谣言，迅速传开，在那个人口不算多的小镇子上。

大二那年，我退了学

3

“英子，如果让你做选择的话，你会怎么选？会放弃大学吗？”这时候娟子还没有说要退学的话。

“当然要读完呀。不读书干吗？去了社会还要打工，整天累成狗。我还嫌我的大学时间太短了，只有三年时间，要是也和你一样，四年就好了。”我回答地斩钉截铁，娟子在电话那边苦笑，没有多说。

上了大学，我们的关系似乎更好一点，其实我们两个永远成不了陌生人。

之前会疏远，是因为我们有各自的圈子，那些人都是彼此喜欢的人。

但是上了大学，我们的圈子变得很小，我还好，班上同学还是认识好几个的，但是娟子除了室友，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不过和舍友也只是搭伙，不能算作朋友。

我们的情感压抑太久，那是脆弱的、不堪的，我们需要倾诉，但是前提是倾诉对象一定是自己信任的、了解的，即使笑话自己，自己也能欣然接受的。

我对她来说，是这样的朋友，她对我来说，也是。

在这里，我不得不说一下英子的性格。

大大咧咧，活泼开朗，我一度想让她当我嫂子来着，虽然现在是如愿了，但是如果她没退学，估计这桩婚事成不了。

我哥是打工的。娟子是读书人，前途一片大好。

她是一个特别喜欢笑的女孩子，每当她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嘴角有一道浅浅的酒窝，那是最真实和自然的笑。

在她上大学之前，她一直是这样的人。

同时，她又是一根筋、有主见、有思想的人。

她喜欢短暂的独处，她喜欢静静地看书，她喜欢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

可是没人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本身就很奢侈。但是娟子说，她要尽力，她要快乐，她要自由。

所以，在大学，她过得很不快乐，甚至一度有抑郁的倾向。

有些人骨子里怎么样，表现出来的就是怎么样；有些人骨子里是那样的，但是为了别人的眼光，他们不得已将那些东西藏起来。

可是总有藏不住的一天，不是别人发现了，而是自己累了。

娟子说自己在大学交不到朋友，其实我很理解她。

她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但是做这样的人，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最起码在她看来是这样的。

高考报志愿时，娟子义无反顾去了外省，在她心里，当时应该正在憧憬自己的美好未来。

但是事与愿违。她的生活过得，很糟糕。

大城市的女孩子都很洋气，她们穿着碎花裙子，踩着小皮鞋，皮肤光滑白嫩。

那时候的娟子，从我们小镇出去，基本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到真实的高楼大厦，条条错综复杂的柏油大路，她头上一种眩晕感，无力、无助，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她自卑了。

因为钱。

还有她那带着严重口音的普通话，听到别人讲得流利标准，一瞬间把她的话全挡回去了。

或许是她把自己搞得这么累的，但是没办法，大学之前的生活，让她太骄傲，她是第一名，是老师同学爱戴的对象，她的生活充满优越感。

但是来到大学，她连存在感都找不到。

将近二十年来，她的生活只有学习，她没有接触过任何艺术方面的培训，但是她却能写得一手漂亮楷体字，临摹也是像模像样。

如果有专业人士的指导，或许她会更优秀。

但是在学校的各种晚会上，娟子只能坐在角落，看着别人风生水起的人生，心中一股酸，呛得她浑身难安。

她既没有参加社团，也没有朋友，不想回宿舍浪费时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来到一座没有家和朋友的城市，她空虚、她落寞，她无尽感慨。

最后她选择读书，各种各样的书，看了些言情小说，她觉得低俗；又看了侦探小说，她说自己爱上了东野圭吾……

她无心学习，不知道大学的意义何在？教室里坐满了人，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把老师扔在一边，老师也将他们扔在一边。

娟子虽然自卑，但是骨子里是有节气的人，她就是看不上那些所谓的老师，和那些课。

但是她又是被教育的教条主义层层包裹的人，她无法做到迟到、早退，更别提旷课之类的，那样她会有深深的愧疚感。

就这样，她看起来认真听讲，思绪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她不满学校的一切，但是不得已必须留在这里；她害怕孤独，可自从走进大学，她便已深陷孤独。

因为觉得自己和别人有差距，娟子开始压抑自己，不愿和人说话、交流，她甚至是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

在宿舍，其他室友聊得热火朝天，她只有生闷气的份儿；在课堂，除了老师主动提问，一年来她没有自愿站起来回答一个问题。

她为未来感到迷惘，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改善现状。

她的生活，几乎可以用水深火热来形容。

但是上大学之前，她也是对大学生活充满种种幻想和期待的人，和那些莘莘学子一样的人。

大二那年，我退了学

4

“妈，我明天回家。”

“回家？为什么？学校放假吗？”

“我回来再和你说吧。”说完娟子便挂断电话，要不然她妈妈又会唠叨个没完。

娟子把能丢的东西统统丢掉，把能送人的送人，她可不想到了最后还要为那些大件的行李发愁。

她回家了，拉着皮箱，如实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妈。

她妈当场差点晕倒，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拳头握得紧紧地。

她妈和她开始了一个月的冷战，有时候连饭都不给娟子留，但是娟子还是知道，妈妈在哭，在抹眼泪。

曾经让她骄傲、扬眉吐气的女儿，现在居然自作主张，退了学，她万万不能接受。

期间，娟子爸爸总是来找娟子，娟子心里头明白，是妈妈让爸爸来的。

“还能去学校吗？”娟子气不打一处来。

“退学申请都交了，学校也同意了，我现在已经不属于那个学校了！”

“混账东西！”娟子爸爸是老实人，打小疼爱娟子，没动手打过她一下。这是他第一次真的生气骂娟子。

娟子退学了，震惊了全镇的人，就像当年她的高考成绩一样震惊，甚至更加轰动一些。

“那孩子到底在想什么？”

“她的好日子算是完了！”

读书才能过上好日子，这是历史带给那一代人的教训，他们用这个教训教育着我们这一代、下一代、下下一代……

对于娟子退学这件事情，有人生气有人开心。

主要说说开心的一拨人吧。

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冷眼看笑话的人，一类是打心眼里高兴的人。

前者人很多，后者只有一个，就是我哥。

大一的那个暑假，我哥有了女朋友，娟子说实话，有些不开心，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还一个劲地恭喜我哥。

他们两个也是发小，小时候关系很好，打打闹闹，估计从以前，我哥就看上娟子了。

但是初中还没毕业，我哥就辍了学，他是一个不喜欢学习的人，但是他是一个有追求、有责任的人。

他去做舅舅介绍的工作，在外省。那年冬天回来过春节，原本还坐在沙发看电视的人，听到娟子回来（当时娟子住校）的消息，连忙去娟子家，连鞋都踢飞了。

他假装是找娟子大哥，其实是为了见娟子。

不过他们从未谈过恋爱，直到娟子考上大学，我哥心里都觉得他们之间是有可能的。

知儿莫若妈，我妈自然看得出来我哥的那点小心思。

“打工的怎么能和读书的在一起？那根本就不行。”

“为什么?”

“因为那是浪费时间，打工的越往后越不值钱，越没人跟你。可人家读书的那是香饽饽，值钱得很。”

我哥摔下筷子，立马走人。虽然他当时很愤怒，但是还是听了我妈的话，停止这段不可能的暧昧。

那个大一的暑假，我妈给我哥介绍了个隔壁镇子的女孩，善良娴熟，却不招我哥待见。瞬间觉得我哥好渣（虽然他是我哥，但是我是一个立场分明的人）。

他们处了三个月便分手了，娟子自然从我这里听说了这件事。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含苞待放的喜悦。

第二年，娟子退学，我哥打了三遍电话问我是不是真事。我说，是真事。

他高兴过了头，半夜睡不着找朋友喝了三箱啤酒，听说多数都是他喝的。

又一年，我哥和娟子结了婚，娟子说，她其实很期待婚姻生活，即使有那么多人说着结婚有多么不好，但是还有少数人在说，我嫁对了人，而我希望我是那少部分人中的一员。

他们的感情稳定，因为和我妈分开住的原因，少了很多可能会有的矛盾。

娟子经人介绍当了一名小学老师，我哥也在县城干活，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老婆孩子热炕头。”

结婚后第二年，他们的儿子出生。

“必须在县城买房，儿子必须是城市户口。”

“娟子，你别把城市农村分得这么轻，我们不都是农村人吗？农村人怎么了？就城里人金贵，我们农村的就不是人了？都是爹妈生的。”

“对，我的孩子必须是城里人。我要让他用好的，吃好的，说标准普通话。”

“你可真是……”

“什么?忘本、忘恩负义是吗？我告诉你，别大声嚷嚷什么不在乎出身，那是你没有进行过比较，没有自卑过。我可不想我的孩走我的老路。”

我哥自然最后是听了我嫂子的，拿出多年存款在县城买了房，生活一下拮据起来，得扣着牙缝过日子。

那年娟子出了个“鬼主意”（我哥说的），盘店开了个小型超市。

“这边住户多了起来，但是买东西实在不方便，前两天我还听见隔壁刘姐抱怨没个小商店呢。”

也就是因为这个小超市，他们家跻身到小康社会，娟子真不愧读了那么年多书。

后来大型超市崛起，娟子又改开书店，因为旁边建起了学校。

买书这行业，只要和那些老师搞好关系，利润还是可观的。幸运的是那所学校里好多老师是娟子的同学。

小辉成了城市户口，成绩是全班前五，有一次考了第一，被娟子教训一顿。

“考第三第四就好，不用考第一。压力别那么大，多玩一玩，下课和同学打打篮球什么的。”

所以小辉基本是玩到大，学到大，娟子从未强迫他做任何不喜欢的事，而是尽可能释放他的天性，她说，人必须至少有一个兴趣，并且对他来说是乐趣。

经过几番实验，小辉在打篮球方面有天赋，于是他们一家三口总是约球。

生活就这样过着，娟子有哭的时候，也有大笑的时候。或许这才是有血有肉的生活。

我们继续吃着新鲜的西瓜，吐槽着女主角尴尬的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