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

斑驳而厚重的木门缓缓向外侧打开。

木门的底部划过灰黑色的土地，在土地表面划出两道浅浅的痕迹。

高大而瘦弱的男人走出木屋的门，一步一挪地向前走。

从相貌上看，男人还不算老，最多也就是四十岁出头的样子。但是，他的须发均已苍白大半。乱蓬蓬的长发披散在他的脑后，如同大片被雪覆盖的杂草。杂乱的胡须也一直垂落到他的喉结，看上去像是很多年都没有打理过。厚重的灰色长袍紧紧覆盖住他头部以下的身体。长袍表面满是灰尘和污渍，拖到地面上的下摆更是早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他的步伐不快。每走一步，他都忍不住皱起眉头，身体像风中残烛一样摇晃两下。

他走到木屋正前方的湖边，站直身体。

湖面清澈透明。站在湖边，笔直地往下看，能够看到深邃的湖底。

湖中没有水草，更没有鱼虾，只有各种奇形怪状的顽石。大片的顽石铺满湖底，或大或小，或圆或方，或黑或白。

放眼望去，目力可及最远之处，是一片倒影。那是湖对岸的一连串山峰的倒影。重重叠叠的山峰连成一片。即便相隔近千米，狭长的倒影也在湖面上清晰可见。

湖水三面环山，仅有木屋所在的这一面通往下山的路。从天上往下看，整个湖泊呈椭圆形，好像一只眼睛。

一圈波纹突然从湖心扩散开来。这波纹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催动，迅速地从湖心扩散到岸边。原本平静的湖面迅速地抖动两下。

男人缓慢地抬起头，平视正前方，长叹一口气。他费力地抬起左腿，用左脚尖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弧形痕迹，随即转过身，面向下山的唯一道路。

崎岖不平的道路早已被雾气覆盖。土路上满是不同形状的脚窝，以及镶嵌在泥土里的石块。往上不足一米，便是几乎紧贴山体表面的大片雾气。

“前辈！”

身材高挑而结实的青年男人迈步上前，站到比他还要略微矮一点的中年男人面前，拱手行礼。

中年男人慢慢地点头，受完年轻人的礼，随即把头转向站在年轻男人右手边的少女。这少女娇小玲珑，身高大约只有年轻男人的三分之二。不过，他们二人都穿着相同款式的长袍。年轻男人身上的男式长袍呈深蓝色，少女身上的女式长袍则呈浅蓝色。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

少女露出带有几分好奇的表情，轻轻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中年男人。注意到中年男人空洞而落寞的眼神之后，她不由自主地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略微后退两步，身体倚靠在年轻男人的手臂上。

“就在上面。”中年男人抬起手，指向自己身后的山路，脸上面无表情。

两个年轻人沿着山路一直往上走。男人时不时地伸出手，拉住少女的手腕，帮助她踩进那些间隔相对较远的脚窝。

“师……师兄，真的是这里吗？”

走上山路之后，少女便立刻露出疲惫的表情，大口喘粗气。

“没错。”

年轻男人没有回头，稳稳地走到湖边，目不转睛地盯住镜面般的湖水。湖面没有丝毫变化，唯一增加的，便是他本人的倒影。他低下头，扫视湖底的每一颗石头。

“啊？！”

少女突然惊呼失声，差一点跌倒在地面上。

她看到，来时的山路已经重新完全被雾气笼罩住。中年男人的身影也已经消失不见，毫无征兆。

年轻男人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劲，只是抬起头，随即伸出手，用掌心对准自己身前的湖面。一股浑厚的内力波动从他掌心之中涌出，涌向平静的湖面。

湖水像两扇门一样，缓缓地向两侧分开。

一条足以容纳两个人并排向前走的道路显现出来。原本躺在湖底的许多奇形怪石先后显现出来，散发出晶莹的光泽。这条路，一直通往湖心深处。一颗耀眼的白色光团在湖心底部的一连串鹅卵石中心闪烁。

年轻男人毫无惧色，深吸一口气，大踏步地向湖心的白色光团走去。他的每一步都稳稳地踩在湖底表面上，双脚时不时地踏过鹅卵石。

满脸惊慌的少女顾不上再多想什么，翻身爬起来，一路小跑，紧紧地跟住师兄的步伐。

“唰！”

正在这时，原本被内力分开的湖水突然重新落下来，劈头盖脸地砸向年轻男人和少女。

少女当场被吓得原地蹲下，双臂紧紧地抱住师兄的腰。

年轻男人同样露出惊慌的表情，高举起双掌，将全身的内力集中在双掌之上，用内力凝结成一个硕大的防护罩，遮挡住他和师妹的身躯。

然而，这没有任何作用。

水面瞬间塌陷下去，将年轻男人和少女的身躯完全吞没。两道水流狠狠地碰撞在一起，激起一大片浪花。

湖面剧烈地反复涌动几下，随即重新归于平静。

湖水重新变得清澈见底。年轻男人和少女的身影完全消失，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中年男人的身影重新从雾气中显现出来。

他长叹一口气，一瘸一拐地向湖面走去。

走到湖边之后，他抬起右臂，向湖面张开右掌。

两颗鹅卵石从湖面中缓缓冒出来。一大一小。一黑一白。

“就在这里！”

一声怒喝从湖面另一端的山峰顶端响起，传遍四周。

转瞬间，几道蓝色身影先后从大片雾气中显现出来，瞬间降落到湖边。

中年男人丝毫没有感到意外。他露出一丝苦笑，缓缓地抬起头，看向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几个人。这几个男人都穿着相同制式的深蓝色长袍。他的目光落在领头的黑发中年男人身上，双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

“果然是你。”

“杀！”

黑发中年男人高抬起右手，指向白发中年男人，大吼一声。他嘴角右侧的硕大黑痣剧烈地抽动起来，像是随时要从自己的脸上脱落下来。

几个身着深蓝色长袍的男人同时纵身跃起，向白发中年男人冲去。

白发中年男人瞬间露出狠厉之色，高举起双掌，将全身内力完全汇聚在双掌之上，随即奋力高抬起双臂。

巨大的轰鸣声瞬间响起。比湖面周围最粗大的树干还要粗大得多的水柱瞬间从湖面冲天而起，瞬间命中几个男人的身躯，将他们击飞。几道身影瞬间完全消失在雾气之中。

黑发中年男人同样将全身内力汇聚在双掌之中，双掌用力向正前方一推。浑厚的内力瞬间击中白发中年男人的胸膛。

白发中年男人瞬间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但是，他丝毫没有退缩，更没有倒下。他奋力地挥动自己的双臂，用双臂做出一个往下按的动作。

几道水柱瞬间掉头向下，先后命中黑发中年男人的身躯。黑发中年男人当即被击倒，向湖水中落去。

滔天波浪瞬间将中年男人高大的身影完全吞没。无数水花四处飞溅。

不知道经过多久，湖面重新变得平静下来。黑发中年男人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发中年男人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随即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倒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两滴浑浊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

摇摇欲坠的木门也骤然倒地。悬挂在木屋的墙面上的一幅画显露出来。

那是两个青年男人并肩而立的画。两人身着相同制式的浅蓝色长袍，腰间配着一模一样的宝剑。其中一个人拄着一根拐杖，另一个人的嘴角有一颗明显的黑痣。

两具躯体先后从湖面浮上来。

年轻男人连续咳嗽两声，面露痛苦的表情。一旁的少女仍然双眼紧闭，嘴角微微地抽动。

一道白光再次从湖心闪烁起来。被丢弃在湖边的两颗鹅卵石也先后泛起光芒，像是在回应什么。

202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