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中国是一个非常讲究吃的国家,“吃”作为一门典雅精致的艺术,在文人的笔下香飘万里。很多旧式文人都爱吃,会吃,而且善于写吃。
有人曾统计过在《红楼梦》中出现过的美食,发现竟多达186种。不仅有枫露茶、玫瑰卤子等一听就透着股清香的饮品, 还有糟鹅掌鸭信、烤鹿肉等让人看了就想流口水的各色珍馐。
在我看来,《红楼梦》中做法最为繁复,令人叹为观止的还是刘姥姥游大观园那一回中写到的茄鲞。这道菜在戚蓼生序本和庚辰本中的做法有所不同。
戚蓼生序本《红楼梦》写道:
凤姐笑道:“这也不难。你把四五月里的新茄包儿摘下来,把皮和穰子去尽,只要净肉,切成头发细的丝儿。晒干了,拿一只肥母鸡,靠出老汤来,把这茄子丝上蒸笼蒸的鸡汤入了味,再拿出来晒干。如此九蒸九晒,必定晒脆了,盛在磁罐子里封严了,要吃时拿出一碟子来,用炒的鸡瓜子一拌就是了。”刘姥姥听了,摇头吐舌道:“我的佛祖,到得十几只鸡儿来配他,怪道好吃。”
庚辰本《红楼梦》则是这样写:
凤姐儿笑道:“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籖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磁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刘姥姥听了摇头吐舌说道:“我的佛祖,到得十来只鸡来配它,怪道这个味儿。”
单以“鲞”字来论断的话,戚蓼生版本描写的做法更为可信一些,但民间流传较广的却是庚辰本。《舌尖上的中国》曾按照庚辰本的做法,将茄鲞改良成苏州民间八宝酱,但看起来终究不如文字来的诱人。
与曹雪芹笔下精致的菜肴相比,金庸书中的美食则是多了几分用上等武学才能雕琢出来的精彩。
金庸在《神雕侠侣》、《书剑恩仇录》和《射雕英雄传》等书里描写了无数名菜,但要论厨艺之精妙,花样之繁杂,金庸笔下首推黄蓉。而要说蓉儿最为有名的拿手菜,那自是二十四桥明月夜莫属。
当晚黄蓉果然炒了一碗白菜、蒸了一碟豆腐给洪七公吃。白菜只拣菜心,用鸡油加鸭掌未生炒,也还罢了,那豆腐却是非同小可,先把一只火腿剖开,挖了甘四个圆孔,将豆腐削成甘四个小球分别放入孔内,扎住火腿再蒸,等到蒸熟,火腿的鲜味已全到了豆腐之中,火腿却弃去不食。洪七公一尝,自然大为倾倒。这味蒸豆腐也有个唐诗的名目,叫作“二十四桥明月夜”,要不是黄蓉有家传“兰花拂穴手”的功夫,十指灵巧轻柔,运劲若有若无,那嫩豆腐触手即烂,如何能将之削成计四个小圆球?
后来金庸的好友蔡澜试着把这道菜还原出来。在做这道菜的时候,蔡澜笑称挖豆腐用做冰淇淋球的挖勺轻易就做到了,反而在火腿上抠洞非常困难,最后只能用电钻在火腿上凿出洞来。
要说武侠小说中引人垂涎欲滴的美食,古龙更胜一筹。在《谁来与我干杯》里,古大侠仅用寥寥数语就写活了一碗冒着热气喷香的牛肉面。
这家店在一个楼梯口下,店是横的,宽而不深,店门前有个大锅,一锅清汤,几百牛肉,杂以牛鞭牛筋,炉火常年不熄,汤清几乎可以见底,味鲜而纯,要吃牛肉汤的,堂倌取巨勺舀一勺,取解腕刀割牛肉成片,配以姜丝,佐以辣椒酱酒,好吃。
比起只能在书中过把瘾的金、古二位大侠,他们的好友蔡澜则是实打实的美食家。
蔡澜时常调侃自己的名字听起来像菜篮。他既爱逛菜市场,又热衷于在深夜饥肠辘辘的时候写下一篇篇食评。
最贵的材料并不一定是最好的。比方说猪肉吧,猪排、梅肉条等部分价高,但是一只猪最好吃的方位包围在肺部外层,俗称的“猪肺捆”。它的肉纤维短而幼细,又略带肥肉和软骨,味浓而香,是上上肉,也是价钱最低微的肉。炒、红烧等皆可,滚汤更是一流。煮完捞出来切片,蘸浓酱油和大蒜茸,美味无比,试试就知。如遇新鲜者,择而购之,肉贩都会称赞你。
要是说到猪肉,那就不得不提吃货中最会写词的苏东坡了。
在被贬黄州时,苏东坡发现黄州的猪肉特别便宜。因为当地没有吃猪肉的习惯,有钱人觉得它贱,不屑于吃它,穷人吃得起,却不懂得怎么烹饪。
这对于囊中羞涩又爱口腹之欲的东坡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于是苏大学士大快朵颐,顿顿大嚼自家的招牌东坡肉,还作了一首打油诗:
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
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
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民国文人中也有很多美食主义者,梁实秋就是一个。梁先生写了一本《雅舍谈吃》,通篇都是说食物、讲渊源,用典故给佳肴增趣。
有人到北平吃烤鸭,归来盛道其美,我问他好在哪里,他说:“有皮,有肉,没有油。”我告诉他:“你还没有吃过北平烤鸭。”所谓一鸭三吃,那是广告噱头。在北平吃烧鸭,照例有一碗滴出来的油,有一副鸭架装。鸭油可以蒸蛋羹,鸭架装可以熬白菜,也可以煮汤打卤。馆子里的鸭架装熬白菜,可能是预先煮好的大锅菜,稀汤洸水,索然寡味。会吃的人要把整个的架装带回家里去煮。这一锅汤,若是加口蘑(不是冬菇,不是香蕈)打卤,卤上再加一勺炸花椒油,吃打卤面,其味之美无与伦比。
鲁迅先生虽然很看不惯梁先生的小资作风,但其实他自己也是一个经常在大街小巷中找美味的老饕呢。鲁迅先生笔下的家常食物堪称一绝,光是《孔乙己》中那一碟茴香豆就不知馋倒多少学生。
比起那些过往的时光,如今的物质条件可谓是丰富至极了,然而会吃善谈的人却越来越少,而吃饭仅为果腹的人却越来越多。
在文革时被抄家的郭婉莹女士尚能采路边的野花回家做装饰、在煤球炉子上用铝锅蒸蛋糕、用铁丝烤松脆的面包片,真正把优雅活进了骨子里。
一个人有吃的念头,就有活的欲望;爱美食的人,必定热爱生活。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人的一生在一日三餐中度过。在平日的光景中,裁一段时光,暂且忘记外边世界的烦乱嘈杂,细细体味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与世俗的安乐,也不失为一种生活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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