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帽山
如果没有那座大山的话，我的童年将平淡无奇。
我小的时候，一直生活在城市，父母忙于工作，常把我反锁在家里，我自己在家玩“跳房子”就可以打发一个下午的时光。
我七岁那年的春节，父母带我回爷爷奶奶家过年，他们生活在成都市郊县的一座大山上，海拔有近一千米，那座山远看起来像古时县官的帽子，所以取名官帽山。
那一年，交通并不发达，那座大山属于“偏远山区”，山路崎岖，不通汽车。那是我第一次爬上官帽山，走进那个土砌的四合院。
我爸九姊妹，有三个姑妈都住在那座山上，一过年，我的兄弟姊妹们都会来爷爷奶奶家。
如今，我已经不记得刚和他们见面的情景，只记得我把书包里的零食全分给他们，我们便很快熟络起来，玩得很开心。
从那以后，每到过年，我都会闹着要回官帽山，因为有山可以爬，有果子可以摘，最重要的是，有一群兄弟姐妹可以嬉戏打闹。
爷爷像是和我有心灵感应似的，每到寒假，他就会到光明乡公社打电话到我家，问我回不回去过年。
一放寒假，我就会在家等爷爷的电话，听他在电话里用乡音喊：“了了，过年回来不？”
我怕他听不见，也在电话里喊：“要回，要回，爸妈上班，你来接我吧！”
然后，我就背着小书包，到街上去买一堆零食，塞满书包，等着他来接我。
其实，现在回忆起来，儿时在山上过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那种平淡的山区生活，让我感觉亲切而舒服。
每天，大家会围在火堆旁烤火，聊聊家常，偶尔烤个红薯，烤地满脸通红。
除夕那晚，兄弟姐妹们都会来爷爷奶奶家，全部聚齐的话有十多个人，如果都挤在狭小屋子里，会很拥挤。
所以，我们从不看春节联欢晚会，因为放电视机的那间屋子太小。
一到晚上，我们就会爬上山顶，打着火把，拿着电筒，到处探险，偶尔看见远处县城的烟花，忽隐忽现。
四姑爷在县城干活，晚上回来会给我们买一些鞭炮，有射射箭，有响炮，数量很少。我们每次都留到半夜，等辞旧迎新的时候，就全部拿出来放，男孩子负责放，女孩子就躲在一旁看。
每次，爷爷都会悄悄地跟着来，他说不放心，怕我们烧着草，燃了山。
我慢慢长大了，十一岁后，我就开始自己坐车回老家了。
爷爷像算好时间一样，我一放寒假，他就会打来电话，在电话那头大喊：“了了，你啥时候回来过年啊？我去车站接你！”
我每次都告诉他，自己能找到路，不用接。可他还是会下山来在村口等，有时候一等就是几个小时。
我们过年的方式也渐渐变了，兄弟姐妹们都长大了，大哥工作了，他开始教我们打牌，从“偷十点半”到“拱猪”到“炸金花”，一到除夕夜，兄弟姐妹们聚齐后，我们就围在院子中间的桌子旁打牌。
冬天的山上，偶尔会飘雪，很奇怪，小时候的我们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我读初中时，爷爷去世了，那一年寒假，我又接到了老家光明乡公社打来的电话，看到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时，我又惊又喜地拿起电话。
“了了，你奶奶问你啥时候回来过年？”是六姑妈打来的，她说奶奶腿脚不方便，走不到公社，让她给我打电话。
那一年，我又背着我的小书包，塞满零食，回官帽山过年了。
除夕夜，我们都挤在那间小屋子里，有的围坐在奶奶床上，有的站着，有的直接坐在地上，陪着奶奶看春节联欢晚会，可她耳朵不好，看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们又爬上山顶放鞭炮，大哥给我们买了很多鞭炮，还有烟花，我们可以放很久。
再也没有人追上来，对着我们喊：“你们几个兔崽子，小心把山烧了。”
成年后，我还是每年都会回官帽山过年，奶奶搬到山下二叔家住了，二叔家修了大房子，放电视机的那间房很大，除夕夜时，我们都围坐着看春节联欢晚会。
去年，奶奶去世了，过年的时候，因为要给奶奶上坟，我们兄弟姐妹又聚齐了，我们再也没有爬上山顶放鞭炮的心境了。我们各带着自己的孩子，有的刷微信，有的玩抖音，偶尔呆在屋子里打牌，都觉得好冷好冷。
写这篇文章时，我特意找他们要官帽山的照片，幺弟发来一张远景，问我合适吗，说不合适再照。
我说着合适，但心里觉得已经找不到儿时的感觉了。
幺弟拍的官帽山现照
如今，官帽山开发了，成了远近知名的樱桃山，大家都搬到了山下，每家每户都修起了楼房，山上只有果园和樱桃节才开放的农家乐，已经很少人居住了，爷爷奶奶的那个土砌四合院也长满了杂草。
我想，弟弟不管站在哪个位置照相，也照不出儿时的情景了。那个承载我儿时回忆的官帽山已经变了模样，穿上了新装。
又要过年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给我打来电话，用乡音喊：“了了，回不回官帽山过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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