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绿皮书》的理由很简单。在我看来,它以一种有趣的方式呈现了对抗歧视的两种方式——消灭和消解。
唐是为白人演奏的音乐家,他对普通黑人的生活毫不知情,过着比很多白人更好的生活。唐本身将自己定位为黑人,但艺术家天生的敏感让他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在确立自我认同的过程中——当然也为了更新黑人群体的社会刻板印象,他选择南下巡回演出,向白人展示黑人的钢琴技艺。这一行为的目的很明显是为了消灭歧视。然而在旅途中,他的自我分裂不断加强,他也真正意识到自己“不够白也不够黑”,他从未被这两个对立的群体之一接纳。因而他的自尊是有限度的,他的快乐也是不“街头”的。
有的影评说唐最后在黑人的酒吧里找回了作为黑人的自己,但我觉得这个表述并不准确。唐的分裂源于他的皮肤和当时的社会背景,前者天然存在,后者难以改变。自我定位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并不会因为一个偶尔的、快乐的夜晚就彻底解决。唐在最后停止自我分裂,不是因为他消灭了歧视,也不是因为他把自己归入了某一阵营,而是因为他的旅伴是托尼。
托尼绝对是大家都喜欢的那种人。简单、义气、有责任感,尽管有些不礼貌和不道德的行径,但总归无伤大雅。他是一个问题解决者,不在乎所谓理论,所谓大局,当下对他来说最重要。在唐说到黑人时,他完全不以为意,甚至觉得自己比唐像黑人得多。因为他想到的是生活本身,而不是黑人和白人这两个符号。
托尼是个有趣的人,他的有趣在于他的简单,这种简单是对意识形态的最自然的消解。他可不在意谁是黑人谁是白人,只要能一起喝酒,一起听歌,一起撅着屁股跪在地上玩游戏,那大家就是好朋友。这个逻辑类似于儿童的逻辑,给他人轻松愉快的感觉。唐也正是被托尼感染,最后选择了其乐融融的圣诞聚会,而不是高贵却孤独的寒夜。
对宏大叙事的消解并不新鲜。对中国人来说,王朔的作品是一个代表。他写“顽主”和痞子,他们不务正业、打架逃学,怀疑一切,嘲笑一切,在九十年代引起了极大的震动。我印象很深的是,在《顽主》中,王朔写:“衣冠楚楚的男女……像攻进冬宫的赤卫队员们一样黑鸦鸦地移动着……像是国庆检阅时的步兵方阵,对前面桌上的啤酒行注目礼。”把军人和饮食男女作为构成比喻的两部分,在当时是很叛逆的。王朔通过这种不成体统又无伤大雅的方式否认了所有的旧道德、口号、信仰,消解一切时兴的意识形态。
知识分子的消解,是否认已经知道的。托尼的消解,是根本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绿皮书》的成功就在于影片以一种轻松自然的方式消解了“黑白矛盾”,当观众所期待看到又厌烦看到的对立的两者被消解,“唐被歧视”让位给了“唐的孤独”,后者使两位主角的互动构成了一部温暖亲民的喜剧。
这样的处理是讨巧的,但讨巧必有其风险。消解不是一件做了就皆大欢喜的事情——如果无法建立起新的意识形态,对旧的意识形态的消解就大打折扣。托尼的胜利被有些人看做是避重就轻,也有人认为这是白人救世主原型的再现。其根本原因是,托尼是立足当下的事件解决者,却永远无法解决本质的、社会性的问题。唐看似无力、孤僻,一直需要托尼的保护,但他实际上才是更有勇气的那个人。
影片中,唐没能消灭歧视,反而被愈演愈烈的歧视打击,但谁能说为他的演奏鼓掌的人中没有被感动的呢?谁能说他的琴声没有动摇哪怕一个人的种族观念呢?他的演奏必然有意义,虽然微弱、艰难,但是必不可少。
生活中我们常常能听到这样的言论:
我不歧视黑人,但是我觉得黑人影响治安。
我不歧视女性,但是很多事情就是男人才能做好。
我不歧视同性恋,但是我不能接受。
这是一个娱乐至死的时代,工作之余,休闲是第一要务,人们常常懒得去思考和自己无关的事情。这样的生活是快乐的,你不能指责不关注的人就是冷漠,不思考的人就是邪恶。
但是他们,托尼们,的确总是摇摆不定,发出上面那些言论,再继续自己的快乐生活。托尼的胜利是喜剧的结局,但生活不总是喜剧。《绿皮书》是一部好电影,正像一个充满正能量的,幽默而好看的人。我们喜欢这样的电影,而同时我们也期待真正触及本质的、振聋发聩的,这个时代更缺少的声音。
作者:小熊谭妮,看世界,爱生活,一只心有千千结的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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