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奶

我是喝牛奶长大的。

我小的时候，是八十年代初，我们那个镇子里还没有卖牛奶的，只有商店里摆着的一桶一桶的奶粉。

那时的奶粉，制作工艺比较简单，只是把收购上来的牛奶，经过高温处理，再被机器的喷嘴喷出来，就是奶粉了，所以比较纯。

勺三勺左右的奶粉放在碗里，冲上刚烧开的热水，热气直扑眼睛，水由透明的逐渐变成了奶白色。

这时手的动作要快一些，赶紧放下水壶，拿起长柄勺子搅合。搅合晚了，奶粉就会结成块。

在奶粉充分和水接触的同时，纯纯的奶香开始四溢起来，这时候就会忍不住咽口水，但是还不能立即喝。

这样搅合之后，绝大部分奶粉已经和水相溶了，还有少数的奶粉疙瘩，再用勺子头把奶粉疙瘩挤在碗壁上捻，捻碎了奶粉疙瘩后再勺起奶粉汤冲一下碗壁。

等奶粉疙瘩几乎都被捻完了，一碗牛奶就做成了。

如果想要甜一点，可以趁热加一些白糖。

然后就是等，把牛奶放在那里，等个三四分钟。

之后，牛奶上面就会形成一层厚厚的奶皮。

牛奶可能还是有些烫嘴，但是奶皮可以吃了。

用勺子把奶皮勺出来，吹温，一口填进嘴里。

闭上眼睛，嘴里、鼻子里瞬间被浓浓的奶香充满，舌头上糯糯的滑滑的奶皮随着唾液的涌出和舌头的翻滚而渐渐溶化，又随着唾液被喉咙迫不及待地咽下去，那种感觉真是舒服极了。

我还喜欢干吃奶粉，就是把奶粉粉末直接放到嘴里嚼，这样奶味更浓，而且挨近舌头的奶粉已经被唾液溶化，而上层的奶粉还呈粉末状，嚼起来更有咀嚼的乐趣。

不过大人们都说这样吃奶粉，会上火，我似乎也上火过一两次，就不敢这样多吃了。

后来我上了小学，镇上有人养奶牛了，并且早上还挨家挨户的卖牛奶，我吃奶粉的日子就结束了。

这种牛奶是凌晨三四点钟从牛身上挤出来的，然后装进那种和注射用的葡萄糖的瓶子一样的瓶子里，买了之后需要家里用锅煮两个开，就能喝了。

卖牛奶的叔叔还嘱咐要小火煮，并且要一边煮一边搅。

爸爸对新事物牛奶小心翼翼，第二天就掌握的煮牛奶的窍门。

以后的每个早上我家都是奶香弥漫，我的早饭就成了牛奶泡饭加煎蛋。

这种早饭一直吃到了我初中毕业。

我去市里上高中，要住校。

可能爸爸妈妈觉得我还没长大，每个学期在开学前，都会给我带五六袋奶粉，还是我小时候的那种奶粉，只是包装已经变得很漂亮了。

这时是九十年代中期，市面上已经出现了好多个奶粉牌子，我也买回来试喝过，感觉不如一直喝的这种奶粉好喝。

在开心时，我会喝一杯；在难过时，我也会喝一杯；有时来不及去食堂吃早餐时，我会喝一杯；生病时，我也会喝一杯；室友难过时，我也会冲一杯奶粉安慰她。

奶粉陪着我度过了整个高中生活。

到了大学，听说那个奶粉厂停产了，我再也没在市场上找到过那种奶粉。

我不断尝试各个牌子的奶粉和牛奶，一直没有找到曾经的味道。

每每想喝牛奶，嘴里就会回忆起当年的味道，再想一下现在牛奶的味道，就硬生生地把这种欲望憋回去了。

老公经常安慰我：“要不咱们养头奶牛吧，就养在阳台里。”

每次我都被他这句话逗笑。

后来我开了个甜品店。

人们开心了，过来吃份甜品；难过了，也过来吃份甜品；热了，过来吃份甜品；冷了，也过来吃份甜品；饿了，过来吃份甜品；饱了，也过来吃份甜品。

吃甜品的理由有很多，过来吃甜品的人也形形色色，但是客人们吃完之后，都是很开心很满足地离开。

我觉得心里的因为牛奶产生的坑，正在被慢慢填平。

一天中午，朋友的一个学术项目完成了，因为我帮她查到了许多国外的资料，她为了感谢我，过来请我吃饭。

我和朋友去了我店楼上的一家很出名的烤鱼店。

我们点了一盘招牌烤鱼和一些配菜还有汤水，坐下来慢慢吃。

朋友很高兴，一个劲地给我夹鱼肉，却说自己因为项目的事上了火想喝汤。

整整一煲的汤，几乎都被她喝了，她也去了几次洗手间。

一次她回来悄悄地对我说：“你看咱们后边那个女孩，有点不对劲。”

我说：“她怎么了？“

“你看看去，她一个人点了两盘烤鱼，还有一大桌子的配菜。她还不吃，在哪里趴着。”

朋友非让我去看看，我正好也要上洗手间，就顺路看了一下。

那个女孩所在的桌子比我们的桌子要大一半，确实如朋友所说的，两大盘烤鱼占了半个桌子，另半个桌子摆满了配菜，而女孩子却埋头趴在桌子边上，似乎哪个菜都没动一下。

我笑着对朋友说：“你是不是因为太高兴了，慈母之心大发啊，那个女孩有可能是在等人。”

“那倒也是，一个人哪能吃得了那么多的菜。”

我和朋友吃饱了，准备离开时，朋友塞给我一个红包，说是感谢我的帮忙。

我也没推辞，因为朋友是个不愿意欠人情的人，就算我不收，她也会千方百计送回来。

经过时，我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女孩还在那里趴着，桌上的烤鱼估计已经凉了，没有了香味。

午后的两点到三点，是店里比较冷清的时候。

我坐下来吃份甜品，也充当一下店里的顾客。

一个客人推门进来了。

我抬起头看她，从衣着上来看正是中午碰到的那个女孩。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眼睛有些红肿。

看来她真的有事，不过吃了甜品就应该好多了。

她在点餐，我埋下头，继续吃我自己的。

姑娘找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下。

小哥们开始一碗一碗地给她上甜品。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她面前的甜品一个桌子已经摆不下了，小哥拉来的附近的桌子，摆在上面。

我好奇：她究竟点了多少？

她这回倒是没趴着，可能有些渴了，这碗吃一口，那碗吃一口，最后选了一碗芒果芋圆绵绵冰，移到自己面前吃了起来。

那份芒果芋圆绵绵冰是两人到三人的量，绵绵冰上面放了一层透明的小冰块，是为了增强造型的美感，一般客人会把小冰块取下来不吃。

这个姑娘却把冰块放到了嘴里，嘎嘣嘎嘣地嚼了起来。

我不知道姑娘是不是因为嚼冰块而找到了发泄口，或者是因为冰块太冰了，她嚼着嚼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姑娘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把绵绵冰吃完了。

吃完了绵绵冰，她好像有点冷，她环视了一下，弱弱地喊了一声：“小哥，麻烦把我这里的空调关一下。”

店里当时没开空调，此时的天气已经入秋。

我赶紧叫过来小哥，让小哥给她做一杯热奶茶，多加牛奶。

姑娘抱着奶茶杯暖了一下手，然后就着玻璃杯仰头喝了几大口。

这几大口热奶茶下肚后，姑娘的神态变得舒服了，她的心情也似乎好起来了。

接着她又喝了几口奶茶，然后大声说：“小哥，给我来份海鲜意面，我饿了！”

后记

我试着接受奶茶。

喝一口奶茶在嘴里，鼻子里感到的是淡淡的奶味和茶味；咽下去后，嗓子里留下了茶的涩涩的后味。

这种前清香后略苦涩的味道，让我入迷。

人到中年的我开始喜欢喝奶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