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痕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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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总是固执地以为，不管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巫小刀都会一直牵着我的手。走过荒烟蔓草。说着不离不弃。
长生街。巫小刀站在街的尽头，我和他之间隔着车水马龙。
巫小刀留着碎碎的长发，他的脸一半埋在阴影里，一半布满明媚的阳光。长生街往事如风，吹着落叶飘零。巫小刀的身影在萧瑟的秋风中显出一丝孤单。让我想起我们的年少，我们站在学校门口，我穿着好看的羽绒服，白色休闲鞋。巫小刀站在我面前，对我扬起年轻俊俏的脸，我们彼此微笑。沉吟不语。
然后。然后。
便是很多年。
1.十岁，他是我的大力水手
林萧然，你将来一定要变得很强大很强大。
巫小刀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做得狠狠地，他抬起脏兮兮的手在空气中不停地挥舞，他的手指细长细长的，上面布满了泥水和血液。
他对着我使劲比着手语，动作却依然显得生硬，十分不协调的样子。巫小刀看我一脸愕然，便张大嘴巴凑在我耳边喊，林萧然，你一定要变得很强大！很强大！像大力水手那么强大！
巫小刀喊得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可是声波从空气辗转到我耳朵里的时候，却已变得像尘埃那么轻，它们轻轻地落在我残缺的鼓膜上。
我闻到巫小刀的嘴里还残留着菠菜的气味，于是当他凑近我耳朵跟我说话时，我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巫小刀额头上那一道伤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还不停地渗着血，跟他的汗水混合在一起，变成浅红色。
我一直记得，那个时间是一九九三年三月十号下午五点。长生街落英缤纷。
十分钟前，巫小刀在长生街跟沈光明打了一场恶战。
彼时，我和巫小刀正在学校后门吃麻辣烫。
巫小刀不停地让那个胖阿姨给他加菠菜，然后他就不断地往我碗里夹。一边夹，一边激动地给我比划着，巫小刀把两只手抱成一个圆，指了指菠菜，又指了指他自己的嘴巴，做出健美运动员那样的动作，于是，我便知道巫小刀要跟我表达什么了。那是我才看得懂的语言。巫小刀说林萧然，你要多吃点菠菜，变成大力水手。
我没吭声，我觉得巫小刀真傻，我在八岁的时候就知道动画片都是大人编的，都是假的。那些大人把它们画出很美好的样子，都是为了骗小孩子的。要不然为什么动画片里面的那些孩子都清一色的那么快乐，没有残缺和悲伤。
可是巫小刀一直不懂，他永远都那么固执，倔强像头小牛。一直到后来我们长大，他都固执得一如当年。
沈光明一摇一摆走过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巫小刀面前满口朵颐，然后我看见沈光明站在我们面前张大嘴用力喊着什么，还用手指不停地指向我，接着跟在他旁边的几个男孩子便哈哈大笑起来。
我知道沈光明又在取笑我了。他一定在说，林萧然，小聋包。林萧然，小聋包。
于是我放下筷子，把脸埋在臂弯里，不停地流眼泪。我就说了吧，巫小刀叫我吃菠菜是没用的，我永远都不会变得强大。永远都不会。
巫小刀突然站起来，把他碗里没吃完的麻辣烫给沈光明泼过去，沈光明的衣服立马变得色彩斑斓。
我用手遮住眼睛，从指缝间看到巫小刀跟沈光明们几个厮打在了一起，巫小刀像小疯子一样不停地挥舞着手臂，不停地呐喊着。他颈部青筋暴起，脸色红润得像天边的落日。
巫小刀吃了那么多菠菜，却始终没能变成大力水手。他被沈光明按在泥水里，全身都是泥。他挣扎得像只小兽，可是竭尽全力都站不起来。于是我难过得哭了，我声嘶力竭地喊，放开巫小刀，你们这些坏蛋。我叫得很大声，嗓子都有些嘶哑了，可是我却听不清楚自己的声音。
后来在胖阿姨的怒吼下，沈光明们才终于放开了巫小刀，远远地跑开了。他们跑的时候不停地回头，指着巫小刀恶狠狠地骂。
巫小刀抬起脏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把伤口弄得很脏。他白衬衣袖子上的血和泥水混合起来，一副破败不堪的样子。
他说，林萧然，你可别看我现在，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变成大力水手的。那个时候，我一定要打烂沈光明的屁股。一定。
巫小刀扬起年少的脸，笑着跟我说，但是我分明看到他眼里噙满的泪水。我用小熊手帕给巫小刀擦眼泪，我说，巫小刀，大力水手还哭鼻子吗？
那一年，我十岁，巫小刀长我一年。
2.五岁，他是我的小哥哥
我是在长生街遇见巫小刀的，那年的巫小刀还没有长大，还是个破小孩儿。他一手捏着一串冰糖葫芦一手拿着被划得残缺不全的风筝向我跑过来。我看到他红嘟嘟的脸，像是动画片里的小熊，他的眼睛清澈如水，瞳孔黑黑的，像两颗黑葡萄。
我拉着我妈的裙摆，躲在我妈身后，一脸的眼泪，我很怀恋以前在花牌坊住的日子，可是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
巫小刀却天真烂漫得不像话，他先是把破风筝递给我，然后又把冰糖葫芦让给我吃。不过那个时候的巫小刀一点都不大方，他把冰糖葫芦递给我之前自己先恶狠狠地吃了三颗。于是他的嘴立刻像是被人打了一样，肿得老高老高。
我忍不住笑起来。巫小刀看着我笑他自个儿也乐了。他的笑声咯咯咯的，像是下蛋的老母鸡，一点都不好听。
我妈拍了拍我的头，然后凑近我耳朵跟我说，林萧然，他是你哥哥，巫小刀。
巫小刀还在笑，嘴巴张开得很大，像个傻子。他牙齿上还残留着糖葫芦的碎末，身子一晃一晃地。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的时候，我恍惚听见他跟我说话的声音，他说，林萧然，快叫哥哥啊。
巫小刀说完这话以后便学着我妈的样子靠过来摸我的头发，许是刚玩了沙子缘故，他的手很脏，上面是薄薄的一层细沙。于是我厌恶地躲开了。我狠狠地说，我没有哥哥，我才不认识你。
我看见巫小刀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难过，然后默默地转身，留给我一个孤单的背影。画面被定格在那一秒，我看见长生街落满了余晖。像是我们凋落满地的年华。
那是我妈嫁到巫小刀家里的那一年，我五岁，巫小刀六岁。
巫小刀的爸爸对我很好，我叫他巫叔叔，而巫小刀却不把我妈叫阿姨，他直接叫妈妈。
我叫巫小刀“喂”，而巫小刀叫我“妹妹”。虽然我很讨厌他叫我妹妹，但是没关系，因为我反正听不太清。
而关于我的听力是怎样下降的，我已然不记得了。我像是有选择性失忆症，三岁以前的记忆全部走失，一点都想不起来。我妈亦从来不跟我讲这些事，他说我爸在带着我跑了很多家医院以后悄悄离开了家。我妈说他不是个好爸爸，而我却一如继往地想念他。
于是我在五岁那一年学会了悲伤，我学会了把自己藏在角落里，我学会了流眼泪，学会了自卑忧郁。我觉得自己是被上帝遗忘的孩子。
我会在暗夜里摸索着起来，月光打在我脸上，有一丝刺骨的冰凉。其实不是他们对我不好，只是我常想起那些陌生的孩子跟我说的话，他们说我是个坏种，连爸爸都不要我。
是巫小刀，那个时候他便给了我生命里所有的温暖。
巫叔叔是长生小学的老师，所以我有幸跟能正常的孩子一样上学，巫叔叔安排我坐在教室的第一排，让我可以隐约听见老师讲课的声音。
而巫小刀则成了我的同桌，他在六岁那一年学会照顾我。上课的时候帮我记笔记，下课给我讲我没听到的题。
巫小刀牵着我的手，走在长生街，冬天的早上，天亮得迟，我和巫小刀的身影在灯光下被拉出长长的影子。巫小刀便比划着跟我说，林萧然，我们很多年以后就会长这么高了。比我爸爸还高。
尽管这样，我还是难免受到同学的嘲笑和欺负，而巫小刀从来都是第一个出来帮我。他不顾一切地挡在我前面，挥舞着他那瘦弱的小拳头，是的，那个时候的巫小刀很瘦，他跟我一样孱弱，却仍然努力的作出保护我的样子。
为了变得强大，巫小刀开始看《大力水手》，然后吃很多的菠菜。吃到肚子疼。巫小刀叫我也吃，可是我不喜欢那个味道，而且我知道吃再多的菠菜也是没用的，那些医生都说我的耳朵治不好了，我想，耳朵治不好，林萧然永远都无法变得强大。
所以时光一直延伸到后来，巫小刀都没变成大力水手，可是巫小刀不知道，早在我五岁那一年，他已经成了我心目中的大力水手。
而我一直记得巫小刀跟我说过的那句最好听的话，他说，林萧然，你是一只天使，所以听不见时光的歌唱。
在学校的山坡上，巫小刀把手抬起来，作出展翅飞翔的样子，风吹动他的头发，我看见他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温暖。
３.十四岁，他是我的陈浩南
时光像一列火车，轰然驶过，它悄悄带走我们的年少。却从不返还。
我开始跟在巫小刀屁股后边看他到处耀武扬威，十五岁的巫小刀已经比我高过一个头，他脸庞的轮廓逐渐清晰，带了一点英气，嘴唇上有了细细的绒毛，说话的声音也像是有了厚度。不再是当年那个少不更事的小男孩儿。
巫小刀站在我面前拿着糖葫芦叫我妹妹的那个情节却反复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梦里他的额头很光洁。
我穿着粉红色的羽绒服，白色休闲鞋。巫小刀拉着我的手给他的小兄弟们说，你们可记住了，这是我的妹妹林萧然。以后谁敢欺负她，就不当我是兄弟。
巫小刀说这话的样子酷极了，像极了陈浩南。
时间是一九九七年，那个时候，一部叫《古惑仔》的电影红透了天，郑伊健饰演的陈浩南掳走了巫小刀所有的崇拜，巫小刀拉着我跑遍了半个城市买来很多郑伊健的海报，海报上面的郑伊健裸露着上身，留着长头发，巫小刀跟我说，陈浩南真酷，他是洪兴社的老大。巫小刀把手放在我的头发上，他说林萧然，如果我是陈浩南的话，你就是陈浩南的妹妹。
于是巫小刀开始学着电影里面的情节在学校里打架，他的身上总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我答应了一直瞒着巫小刀的爸关于巫小刀打架的事。而为了不被老师发现，巫小刀都是跟人约在学校后山上打，像是一场比赛，巫小刀把外套脱掉交给我，他说，林萧然，为我加油。然后他就冲过去跟沈光明那伙人撕扯在一起，余晖中我看见巫小刀隐忍的脸庞，空气里涨起了潮。
巫小刀把沈光明按在地上，沈光明不停地求饶，于是我呵呵地笑起来，我想巫小刀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巫小刀了。
打败了沈光明，巫小刀恍惚一下子就成了老大，而学校所有的学生都开始十分畏惧我，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是巫小刀的妹妹，欺负不得。
巫小刀跟我说，林萧然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有点陈浩南的范儿？
巫小刀说这话的时候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他说林萧然，我总算可以保护你了吧。他说，林萧然，那么你总可以叫我哥哥了吧。
我笑，不说话。
我想起那一日，巫小刀在商店前流连忘返，我走过去的时候，发现他看着的是柜台里的无线助听器，巫叔叔给我配过一台助听器，但是是有线的，十分不方便，所以我除了上课很少带。
巫小刀跟我说，林萧然，我总有一天要送你一台这样的助听器的。巫小刀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我看了标签上的价钱，一万多。额头冒出冷汗，我说，巫小刀这么贵你买的起吗？
巫小刀像是下了大决心一样，他说，不管怎样我一定要送你这台助听器的。因为我是你哥哥，虽然你从来不叫我。
我在心里笑他，其实在我的心底，他早已经是我的哥哥了，比亲哥哥还亲。
可是巫小刀这个傻子，他不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会显得很矫情，而我宁愿那么默默地默默地在心底叫他哥哥就好。
4.十六岁，我终于讨厌他的耀武扬威
我想我会跟巫小刀一直这样长大的，当然，如果不是遇见陆安格。
遇见陆安格那一年，我十六岁，古人说哪个少女不怀春。于是我就如了他们的愿。
陆安格说，林萧然，你别动啊，你动一下就画不好了。
于是我就不动，夏天的蚊子太多了，它们停在我裸露的腿上，叮了几个大包。可是我一直像陆安格说的那样忍着不动，我要把我最好的一面呈现给陆安格，所以我仍然一直笑，露出八颗牙齿。
我听见蝉鸣的声音，像潮水一样一浪一浪地涌过来，我看见阳光下陆安格专注的脸，他拿着画笔在画板上不停地描绘，他手中的那些温暖直抵心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穿着粉色格子裙坐在草地上，脸上虽然很平静可是身体却是很痛苦的，因为草地里的蚊子实在是太多了。它们像是排着队一样叮我。可是陆安格并没发现，他一直在认真的画着画。
陆安格说，林萧然，你坐在草地里的样子真好看，于是我心里的城便在他的声音中沦陷了。
我开始回想刚才的遇见，是在三十分钟前。我遇见陆安格。
他坐在草地旁的椅子上写生，我走过去的时候，他突然仰起头跟我说话，我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于是他便用2b铅笔在纸上给我写，他写，你能不能当我的模特？
我说那好吧。我承认我是重色亲友的，我看见陆安格的脸很帅气，又那么彬彬有礼，便忘了巫小刀叫我去学校后山找他的事。我心甘情愿地当了陆安格的模特，然后一动不动地坐在草地上给蚊子咬，咬到最后我一脸的眼泪。
陆安格慌了，她走过来，凑近我耳边跟我说，你为什么哭啊。
我指了指腿，于是陆安格吓坏了，那上边全部都是被蚊子叮出来的大包。
陆安格叫起来，他说真对不起啊，我忘了你穿的是裙子了。
然后陆安格抱我起来，他的手臂很温柔。
我痛得走不了路，陆安格把我从公园背到一家诊所，那么远的路程，陆安格歇都没歇一会儿。
那个女医生把药涂在我腿上，疼得我直咬牙，医生说，小姑娘你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林萧然。
然后医生转身给他身后的陆安格说，你是他的小男朋友吧，你怎么能让姑娘呆在草地上呢？那蚊子咬着很舒服啊？
那一瞬间，我的脸红到耳根，我低着头，不说话。然后我听到陆安格的声音，他说都是我的错，不该让林萧然坐在草地上。
我想，如果不是那个时候听见陆安格温暖的话，如果不是陆安格没有澄清女医生的误解，我一定不会在十六岁那一年爱上他，并且像是中了毒药一般无法逃离。
陆安格送我回家，他说林萧然今天真对不起，以后我请你吃饭吧。然后陆安格把他的画送给了我，我看到他画中的我的样子，有长长的头发，穿着粉色短裙坐在草地里，他给我画了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来。
巫小刀说林萧然你这画是那个叫陆安格的小子画的吧，我见过他，他是我们学校新转来的学生，听说学过画画。
我说我不认识陆安格，我只是碰到了他，然后他要我给他当模特。
巫小刀生气了，他说，林萧然，我不是要你来学校后山找我的吗，我今天等了你很久都没见你来。我还以为你出了事儿。
巫小刀抢过我手中的画，撕成了两半，他说林萧然，你今天真是让我担心死了。所以我要你受点惩罚。
我哭了，什么话都没说，哭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念陆安格的样子，我突然发现原来跟巫小刀比起来，陆安格是那么温柔的男孩儿，我喜欢他安安静静作画的样子。而巫小刀永远只会这么粗鲁。我厌倦了他那整天耀武扬威的生活。
我觉得真肤浅，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不应该是他那个样子的。我突然瞧不起他。
5.十七岁，他像个小混混
秋天来临的时候，我成了陆安格的女朋友，我成天跟在他身边看他画画，他有的时候画我，有的时候画风景，他把画的我的画像全部送给了我，他把嘴巴凑近我耳朵说林萧然，冬天过去的时候，就会积下来厚厚一层画像了。陆安格说这话的时候正坐在路边画着一株落叶子的梧桐，他在画纸上写，日子像是落叶一样飘零。
我觉得陆安格真是文艺。而巫小刀绝写不出这样的话。
那个时候，我已经很久没有跟巫小刀一起回家了，而巫小刀还是经常去学校后山打架，我不知道没有我的日子，有没有人为他拿衣服。
只是在回家的时候碰见他，他会在我下晚自习的时候，站在到家的最后一个巷子口等我，也不说话。
巫小刀变得沉默，在饭桌上我妈说，巫小刀长大了怎么变文静了。巫叔叔也笑起来，他说巫小刀长大了反而不好意思了。
我看见巫小刀傻傻地把手抬起来挠头发，像个小孩子，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巫小刀的眼角有晶亮的液体，那时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流泪，我不知道是我伤害了他。
我不知道，他为了我，把自己都改变了。
我把陆安格送我的画像全部贴在卧室里，然后一遍遍地想念陆安格的作画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他的眼里有淡淡的忧伤。跟现在的巫小刀那么相似。
于是我想，是不是我们长大了以后，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那么一道伤痕呢。它们像流水一样在心底蔓延，最后汇集成大海。被自己深深地隐藏起来，却欲盖弥彰。
那个冬天，我们那个城市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雪停止的时候，我看见了陆安格。
他跟沈青走在一起，他牵了沈青的手，他们走在雪中的背影俨然是韩剧里的男女主角。
沈青是沈光明的妹妹。而关于沈青和陆安格这件事，其实我早就有预感了。早在我遇见陆安格的那天，我就在陆安格的画纸中翻到了沈青的画像，沈青一张脸笑得很璀璨。我在画纸上看到陆安格写的字，沈青，我想念你。
那个时侯我还不认识沈青，于是我一直心怀侥幸，我以为，只要我对陆安格好，他便一定会爱上我。
你看，在陆安格面前，我一直那么卑微，像个小丑。
我冲过去给了陆安格一巴掌，我说，陆安格，你不配拥有爱情，一点都不专情。
是的，我就是那么言不由衷，我多么希望陆安格立马撇下沈青投入我的怀抱，可是我的这一场爱情从来不按照我的意思去演。
我说，陆安格，从此以后我们便什么都不是了。
我看见陆安格的眼睛里有一束光，然后逐渐暗淡下来。而他身边的沈青一脸平静。
我失恋了，我在把卧室里的画像全部撕了下来，巫小刀看见了，他问是不是陆安格欺负我。我没说话。
我一直那么固执的以为陆安格曾经爱过我，要不然他为什么给我画那么多画像，所以我一直那么卑微的以为陆安格的心里曾经有过我。直到那天遇见沈青。
沈青在学校找到我，她说林萧然你这害人精，你害了我们家陆安格。
我被沈青弄得一头雾水。沈青告诉我说，陆安格被巫小刀砍了。
然后我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
我看见了陆安格，他躺在医院里，手臂上缠了厚厚的一层绷带。陆安格看着我来，慌忙起身，我看见他眼里泛起的泪痕。突然觉得内心像被刀绞一样的疼。
在那个下午，陆安格给我讲了关于巫小刀跟他的事。
这件事，要从遇见陆安格的那个时候说起。在我告诉了巫小刀我喜欢陆安格以后，巫小刀第二天就跑去学校找到了陆安格，巫小刀把被他撕成碎片的画纸扔给陆安格说画上的林萧然是他的妹妹。
巫小刀告诉了陆安格我喜欢他，然后逼着陆安格跟我在一起，他挥舞着他的拳头，他说，陆安格你要是不对我妹妹好点我就给你好看。
陆安格跟我说，其实林萧然，我一直没有爱过你。只是被巫小刀所逼。陆安格说这话的时候把脸转过去，我听见他声音略微哽咽。
陆安格告诉我以前他跟沈青在一个学校读书，他们在一起。后来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才转到我们学校，然后遇见我。
我看见他跟沈青走在一起的那天，是沈青借口要跟哥哥沈光明在一起读书转学过来见陆安格的。陆安格刚把他的处境告诉沈青，就遇见我气冲冲地跑过来。
陆安格说他是被巫小刀报复的，因为巫小刀曾经告诉他，如果让林萧然伤心，就找人砍他。
离开医院的时候，我哭着跟陆安格说，陆安格你不爱我不要紧，但是不许你这样说巫小刀，他虽然像个小混混，但是绝不会作出这样的事。绝不会的。
6.三岁，巫小刀的从前
巫小刀的事情交由学校处理，我听见巫叔叔恨铁不成钢地骂，他说，巫小刀你害死你妈还不够，你还要气死我。
巫小刀一直不承认。巫叔叔的用棒子打他，他依然一副倔强的模样。一如年少。
巫小刀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巫叔叔在家里哭得泣不成声。巫叔叔说，林萧然，巫小刀也是个苦孩子，他三岁那一年，他妈带他到河边玩，他调皮跌入河水里，他妈为了救他才丧了命。巫叔叔说这话的时候把我搂在怀里。我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一声声响到天涯海角。
巫叔叔说，可是林萧然，巫小刀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呢，怎么可能。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巫小刀的身世。第一次。
然后我恍惚想起巫小刀年少的样子，手里捏着一串糖葫芦，软软地笑。他说林萧然，你叫我哥哥啊。
原来巫小刀一直是那么固执的孩子，也一直那么倔强，他把自己内心里所有的悲伤都隐藏起来，然后把伪装成很强大的样子。
可是我不相信，巫小刀会叫人去伤害陆安格。因为我始终相信，虽然巫小刀像个古惑仔，但是他的内心里却是一片明媚。
事情如我们所料，案子很快被侦破，伤害陆安格的人跟巫小刀并没有任何关系，那晚陆安格送沈青到校外宿舍，一个人回学校的时候遇见匪徒，匪徒抢了陆安格的钱。陆安格极力反抗，所以那匪徒才划了陆安格一刀。而陆安格却以为是巫小刀找的人跟他算账。
我们去接巫小刀回家，我看见巫小刀疲惫的脸，他说，林萧然，我知道你始终是相信我的。
我第一次叫巫小刀哥哥，叫的时候泪流满面，声音颤抖。
我说巫小刀，我差一点就要不信你了，幸好你没让我们失望。
我说巫小刀，陆安格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不管怎样，我依然感谢你，可是巫小刀，爱情不是逼出来，所以我们都无能为力。
巫小刀微笑起来，他说，林萧然，你终于叫我哥哥了。可是我却看见巫小刀的脸上明媚的哀伤。是否是因为，我们都已然长大。
7.十八岁，他是我的一片云
就在我们为巫小刀没犯错而高兴的时候，就在巫叔叔做了一桌子巫小刀喜爱吃的菜准备开家庭聚会的时候，我们没有想到事情还是来了。
巫小刀最终还是被带走了，他最终还是让我们失了望。而许多年以后，我都在想，那个时候的巫小刀，为什么那么傻。
警察来家里找他的时候，巫小刀十分平静，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林萧然，我还是没有实现我的诺言。还是没有。
然后巫小刀被拖上警车，渐行渐远。
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巫小刀涉嫌抢劫。因为年满十八岁，要依法治罪。
警察在巫小刀的房间里搜出了一些钱，大概有几千的样子。同时还搜到了巫小刀写的日记，我看到巫小刀的娟秀字体，他写，过完这个冬天，我就有钱给林萧然买助听器了。
我在看守所里看巫小刀，他告诉我，他说林萧然，我遗憾的是，还是没有给你买成无线助听器。
巫叔叔走过来挥手打他，被旁边的人拉开，巫小刀的头上渗出了血，他跪在地上说，爸，对不起。只是这么一句而已，巫小刀说不出来更多的话。
而我已经头脑一片空白，我说巫小刀，你怎么傻呢。你有没有想过你做这样的事，我们对你有多失望。巫叔叔又有多难过。
我想告诉巫小刀，这么多年了因为有了他这个哥哥，林萧然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他为什么还要去做这样的事。犯这么大的错误。但是我没有说，因为我哭到说不出话。
我发现巫小刀从小到大做的所有的事，都是为了我，他我了我吃很多菠菜，为了我跟沈光明那一伙人打架，为了我学做陈浩南，为了我威胁陆安格，为了我犯现在的错……
而他的目的却那么单纯，他只是想让我快乐而已。但是他最终还是选错了方法。
离开的时候，我跟巫小刀说，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好好的出来，因为妹妹在等你。
我看见巫小刀的眼泪，一颗一颗的掉。
８.他分给我一段少年
直到后来我妈妈告诉我，我才知道，他们一直都是在骗着我。那些有关于我三岁以前的记忆。
其实，我是个弃婴，妈妈把我捡回来的时候还没有结婚。妈妈跟我说的关于爸爸的事一直都是她编出来的。因为单身便带了个孩子，所以她一直没有结婚。
所以嫁给了丧了妻的巫叔叔，带着我从花牌坊来到长生街。
而在我五岁遇见巫小刀的那一年，其实巫小刀便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巫叔叔告诉他，林萧然是个从前是个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现在跟我们在一起了，我们要对他很好很好的。
于是巫小刀从没告诉我，他想让我跟着他快乐地长大，因为他也体会到没有母亲的悲哀。他一直对我那么好，只是想竭尽全力给我一个完整的少年。
我妈告诉我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一句话都没说，我只是非常想念曾经跟巫小刀一起走过的那些日子。非常想念。巫小刀的笑容是带着温暖的，我一直这么以为。
我去看望巫小刀，我什么都不说，只是对他笑，巫小刀隔着一个桌子的距离把手放在我的头发上，我跟巫小刀说，你看我已经长得很高了，不再是当年那个爱哭的小姑娘。
巫小刀说，嗯，林萧然，原来我们都长大了。
巫小刀张开嘴软软地笑，时光像是回到我五岁那一年，巫小刀站在长生街，捏着一串糖葫芦叫我林萧然。嘴角轻扬，时光淌过他的脸。
那是我们回不去的从前。
我的少年本来残缺，是因了巫小刀，才变得完整。
而这么多年以后，我才终于知道。
原来我的所有快乐和悲伤，都是因为巫小刀。
是他把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一段年少，硬生生地分了一半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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