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文的《山河袈裟》第二篇《枪挑紫金冠》,我已读了两遍,可仍然感觉悟不通透,或许是对众多地方剧种和历史剧目的不了解吧,只好暂时搁置起来另选时机再读。
第三篇是《每次醒来,你都不在》,其实,我早对这篇文章跃跃欲试了。
在初次浏览目录时,就被这篇的题目吸引了,我猜这是一个凄美伤感的爱情故事。
但是,对规则的敬畏让我最终没有先去读它,而是按照作者的编排顺序阅读,一直等到现在。
我是个笨人,一篇文章需要仔细看和悟,花费时间自然多。再者,我的读书时间原本也不多。所以,两周了,才读到第三篇。
作者在题目之后的正文开篇就为这八个字设置了一个不俗的出场。那是通宵喝酒归来的早上,他在酩酊之中,赫然发现小区门口的围墙上花花绿绿的众多字中“每次醒来,你都不在”这诗意的八个字。其实,它们早已存在,只是他从未留心。
第三段写作者由此想到,在茫茫戈壁滩上,曾有人用微小的石块码起来一人多高的“赵小丽,我爱你”的三个字。细细琢磨,这段联想并不突兀,这印证着当时作者的潜意识里,的确认为每次醒来都不在身边的“你”是爱情中的“你”。
第三段到第十段理所当然交代了作者和这八个字的作者老路的重逢、叙旧和进一步交往,以旁观者的视角给我们讲述了老路这个中年男人的现实和梦想。
他出身军人家庭,也参加过边境战争,退伍后当工人,然后结婚生子。如果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我们可以安心,但是作为读者,我们不同意。
果然,故事没有结束。
我们看完也会想,如果老路后来不下岗,不离婚,不净身出户,他就不会有后来一边打零工一边啃老的日子,然而,这种苟且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变革,一个人的生活也会有不同的遭遇,当这些经历都戏剧般地在他身上上演,我以为,他一直是我们普通人的英雄。
首先,他有尊严和骨气。他说:“一个活到四十多岁还没有自己房子的男人,是可耻的。”
其次,他仍在努力生活。他频繁地找工作,从电信局临时工到油漆工,后来是洗碗工、医疗器械推销员,去城郊卖菜籽。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武汉人,他人到中年又离乡背井外出打工谋生,最后回城卖电话卡。这哪一步转移没有血泪?
最重要的是,他一直心存梦想。频繁地找工作之余,他去跟本文作者借书。在最艰难的时候,他还想要和作者一样写小说。他平时会随手带一只圆珠笔,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在能写字的地方写写画画。
不由想起了几年前蹿红优酷网的“独腿画家”从兰桂,后来获得中国诗词大会总冠军的外卖小哥雷海为,还有写得一手好字的工地“抹灰哥”石建国,哪怕身处尘埃,他们心中也有山川湖海。
然而,像老路这样,一个无论坐在什么地方都被拒绝的人,叫他怎么可能不慌张?面对陌生人时暂且不说,就连去老朋友作者家里借书,他也手慌脚乱。
“当他坐下,身体便开始焦灼地扭动,似乎随时都在准备起身走人,他的眼神忧惧,总是心神不宁地往四处看;当他跟我进书房找书,一路上他不是碰翻桌子上的茶杯,就是裤兜里的钥匙三番五次掉落在地。”
他不是喜剧大师卓别林,他也没有成为憨豆先生,甚至,他都不曾有机会说出“我叫不紧张”这样的话。他,只是一个四十五岁的中年男人,他,本色演着他自己。
近一两年,我越来越喜欢那些记录真实生活,挖掘复杂人性,踏遍千山万水,受过风霜雨雪,仍然乐呵呵相信“明天,会是新的一天”的作品。像阎连科的《说田野》,陈忠实的《汽笛·布鞋·红腰带》,侯德云的《谁能让我忘记》以及李佩甫的《生命册》。
深邃的背后是理性,成长的背后是经历,滑稽的背后是苦衷,幽默的背后是悟透,有时候,我们看着看着就沉默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读者在疯傻之间越是自由转换,越是彰显着作者的阅历。
终于,文章结尾写到作者和老路开玩笑说,“每次醒来,你都不在”这普普通通的八个字被他写来竟如此煽情,不知道是想起了哪个女人。
从玩笑之后的沉默到酒过三巡的号啕大哭后,老路说那八个字是写给他儿子的。儿子被前妻带到成都出了车祸,死了。
“那时候,天上如天使,地上如我,全都不知道”,彼时彼刻,谁能明白一个中年男人的哭声?
如同,有一次去饭店吃饭,我端着自己和朋友盛好的冒尖满的免费凉菜上楼时,不小心,几粒花生和几根荞麦面条掉落下来,将盘子交给朋友后,我赶忙拿了两张餐巾纸蹲下去捡拾地上的凉菜。
这时,一位服务员阿姨看到后急忙告诉我不用收拾。我一边说着“没事”,一边继续擦拭地面。然后,她就走过来帮我,尤其她随口说出的一声“谢谢”让我一怔,心也随之暖和起来。
从小受过的教育告诉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知错能改”,我只是在为自己做事。或许她也是这么想的,因为这是她的工作。
只是后来,我无意中听说她的丈夫因车祸去世了,她一直做好几份工来养家。中年女不易折射的正是曾经的中年男。
正如,铁凝《树下》里的老于,徘徊在理想的丰满和现实的骨感之间,从天才少年到卑微中年,历经生活种种的打脸,他的棱角没有被磨圆,他的书卷气依然还在,倔强而清雅。
他最终没有对同学市长提出要两间供暖房的请求,只在回家路上悄悄告诉了一棵暗夜里的树。我想,树就是他小时候读到的童话故事里的树洞吧。
树,会懂他的。一个中年男人的心。
“或许到了他这岁数,谁的日子里都会伴随着一些这样或那样的请求吧。”
“日子会好起来的。”老于坚信。
《每次醒来,你都不在》,这是一篇普通至极的文章,没有华丽的词语,没有优美的句子,叙述又那么客观冷静,读它时好像我们一直是抽身事外,听作者以平静地语调讲述旁人老路的故事,幸好他不是路人甲,他还有名字。
我想,如果不是第二段那句壮美浪漫的“赵小丽,我爱你”勉强吸引着我们耐着性子读下去,我们不会发现他的前半生是如此狗血配鸡毛,所以,我们期盼着下文会有老路英雄救美,或偶遇富家千金,或文学梦成真,等等。
可惜,都没有。老路直到文章结束,依旧是老路。
文章的作者在序中说:“十年以前,我以写小说度日,未曾料到,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黑暗扑面而来,终使我陷入漫长的迟疑和停滞。我甚至怀疑自己,再也无法写作,但是,我也从未有一天停止过对写作的渴望,既然已经画地为牢,我便打算把牢底坐穿,到头来,写作也没有将我扔下不管。”
“自此开始,我不仅要继续写作,而且,我应该用尽笔墨,去写下我的同伴和他们的亲人。”
是的,李修文老师做到了,他度过了困顿,也写出了别人。
老路,会成为下一个李修文,但又绝对不是。就像2018石家庄市青年文学创作会上说出句句肺腑言,流下滴滴辛酸泪的诗人白庆果。
中年男不易,易,非中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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