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疤记

       曾几何时，听过一句话“男人嘛，谁还没几块疤”，也听过“有疤才彰显男人味”。姑且不论这话的出处和它到底有几分合理性，但是我认识的所有的男性几乎都有几块伤疤，有一部分确实也以此为荣。这里不说别人，单单聊聊我的那些疤痕，一块块几乎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全被我记得一清二楚。

（一）右手心

       我的右手心有道疤痕，这算是如今最大最显眼的一处。说起来，有一段悲喜交加的故事。我是家里的长子长孙，幼年时受尽宠爱。那时候家境也算不错，父亲是包工头，干得还不错，我们家在村里属于最早的那一批万元户，在上小学之前，我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包头度过的。我呢，小时候超级馋嘴，那时节手里多少都会有大人给的几毛钱，各种零食就成了我的心头好。具体吃了哪些，记忆大多都如同当初被吞掉的零食一般，早已被时间消化殆尽。唯一印象深刻的有三个，而其中一个恰巧与我右手心的疤痕有关。

       那时节，常常能看到货郎推着一辆自行车，后座一个木箱子，用白棉被捂得严严实实，里边放着夏天的最爱——雪糕。犹记得当时雪糕只有一个颜色，口味也少的可怜，但却成了我童年记忆里最斑斓最甜的那一口。

       我三岁时的一个夏日午后。包头。热浪冲天。我刚刚被热醒，正想着怎样去解解暑，就听到外面“雪糕、卖雪糕”的声音，对于年幼的我，这样的声音简直就是天籁。我满心欢喜的抄起仅剩的2角7分钱，衣服也没来得及穿，全身一丝不挂，清洁溜溜的就冲出门去。万没想到，货郎叔叔是骑着车的，我的小短腿压根追赶不上，加上三岁那会走路也不是特别稳当，当时满心焦急的追着前面的叔叔，也不去看路，脚下一个趔趄，给自己摔倒了。摔倒的地方，有一个碎了的啤酒瓶，只留下瓶底在那里，带尖的一面朝上，我摔倒的时候，恰巧将右手落在了瓶底尖上，当时血流不止，我第一反应是哭，不止是因为疼，而且还是因为卖雪糕的叔叔走远了。后来我被带到医院消毒，打针，缝伤口，三岁的小孩子，右手手掌缝了3针，至今这道伤疤还未褪去，显眼的很。我常常用手指抚摸，想起那个午后，那个只为了一块雪糕疯狂的孩子，想起那份简单纯真的快乐。

（二）左右手背

       我的左右手背共计有9道伤疤，深浅不一，长短各异，保留时间最长的至今已有16年了。先说第一道吧，依然跟嘴馋能扯得上关系。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在农村，小孩子都要帮着家里干农活。我6岁起开始放羊，9岁学会做饭，11岁学会撒种，13岁上打麦场，14岁开始耕地，15岁自己可以拉着满满的一人力车麦子从山路回家，陆陆续续地，有关土地的技能学的满满当当。

       言归正传，我13岁那年，依然是个馋嘴的年纪。8、9月份，玉米已经可以煮来吃了。但是当时并不是馋煮玉米，而是盯上了另一样——玉米杆，切下中间的几段，嚼在嘴里，能吃出甜如甘蔗的味道，尽管那时候我没见过甘蔗，更没吃过。

       牛、驴、骡的个头大，还不老实，大人们怕出意外，不让小孩子牵出去放养，都是在圈养。所以我又多了一项活计，就是给家里的黄牛铡草。在一个周末，我从地里砍回来一捆玉米杆，并不是全部拿来当零食吃，大部分都会成为牛羊的口中餐。在铡草的时候出了意外，我在捡拾掉在地上的一段美味时，并没有注意到铡刀落下，右手大拇指的一部分直接被切掉，连带着我的食指也被切开，至今还留下一道3.2厘米的伤疤。可气的是，我当时并没有哭，反倒是闯祸的妹妹哭得唏哩哗啦，在诊所清理伤口的时候，我嘴里还叼着拿血肉换来的那段玉米杆，至今还是会对着少了一截的大拇指感慨：“当时真是对不住你了，拇指兄。”

       第二道至第七道，算是意外。初三时候，跟着爷爷一起住，爷爷当时在农业科学院做饲养员，离我上学的地方很近。院里还养着一条白色的大狗，直到我离开前，也没有跟它混熟。意外发生在某个晚上，大狗挣脱了绳索，我上夜自习回来，猛然间一个白色的物体冲向我，我拿书包往前一挡，随着它疯狂的叫声，这才意识到狗跑脱了。我一边喊人，一边用力抱着它的嘴，防止它咬到我的任何部位，等到我爷爷赶来，就看到一人一狗在地上打架的场景，事后才发现它挣扎时在我的手背上抓出了深深的血痕。

       第八道和第九道，是今年才有的。老家有一道美味，烤土豆，把炉火烧得旺旺的，在炉膛内周放了一圈的土豆，隔上一段时间翻转一次，大概不到半小时就可以有一炉香喷喷的烤土豆了。今年过年，大年初三，我忽然嘴馋，就想烤上一炉来吃，在我哼着小曲给它们翻面的时候，大意了，右手背不小心蹭到了烟囱，烫出老大一条燎泡，后来结痂就成了一道东西走向的疤。更可笑的是，没出两天，左手也不甘寂寞，同一个炉子，同一个烟囱，同样为了吃一炉烤土豆，有了一道南北走向的疤。

（三）右脸颊

       我小时候是一个特别调皮的孩子，跟如今腼腆的我大相径庭。那时节环境也还好，家乡的野生动物还很多，野鸡、野兔、松鼠、老鹰、猫头鹰、鼹鼠、布谷鸟、蛇、鼢鼠、麻雀、燕子……我掏过鸟窝，抓过长虫（蛇），打过野鸡野兔，也认真的盼望过屋檐下的燕子来年再回归。

       小时候镇上的集市会有人收购松鼠，一只松鼠大概可以卖到15-20块，对于当时的我们，这绝对是一笔巨额财产。但是松鼠又特别狡猾，很难逮住，用捕鼠夹的话很容易杀死它们，用笸箩捕鸟的方式，它们又不会轻易上钩。

       忘记是听谁说得，松鼠在某个山崖上有窝，在一个放羊的下午，我们一群小伙伴赶着羊群到了那座山脚下，留下两人看着羊群，其余三人爬上崖顶，很幸运，我们真的看到一只松鼠掠过杂草，顺着山崖钻进了一个窝。我们兴冲冲的脱下上衣，当时并没有谁想到从家里带条绳子来，我们用了五件上衣，加上两条裤子绑成了一条“绳”，我自告奋勇，先下去探探情况，结果在下去没多久，有件衣服裂开了，我在掉下的一瞬间，抓住了崖上的一把草，幸免于难，从而顺着小伙伴重新扔下的“绳”爬了上来，脸却被崖上的沙石划出一道伤痕，伤疤存留至今。很庆幸因为这把草，我才能避免落下10米多高的山崖。往后依然寻找过松鼠，但是直到后来松鼠在家乡绝迹，也没能亲手抓到一只，也成为了一个执念。

       我从来没有因为有这些疤痕而悔恨过什么，也不会以此为荣，我只是很庆幸拥有它们，很庆幸它们还存在，很庆幸还能从它们那里看到我的那些故事，那是我最纯粹的时刻，我不负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