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
冬雨
沿着河边小路，都是宋明熟悉的风景。那些垂柳和白杨，都是他从前熟悉的样子。虽然是初冬，树上的叶子大部分还没有掉。大片金色，绿色和红色就这样层层叠叠的堆砌着。云南一年四季常绿，宋明这些年已经习惯了满眼的绿色。近乡情怯，那些树在黄昏里一动不动，好像从来没有动变过，和他刚刚离开家的时候一样。在这样的风景里，离开，又回来。走的时候他娘去河边送他，回来的时候，他娘坟里头。黄昏的坟头上，封土不再新鲜。坟头上零星的小草，开始变得枯黄。
趁着月色，远远的，村口的那个大黑树桩出现了。“很久以前，村口边上长了一颗很大的椿树。椿树边上的小房子里，住了一个女人。”祖母说。“她就领了一个男孩住在椿树下的小房子里，她的男人，常年在外面打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反正，男孩子就这样，一天天长大了，却从来没见过爹。”
“这个女人就靠远处的两亩地养活这个男孩。儿子长大了，自己能下地干活，女人也老了。女人每天给他送饭到地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儿子有了个坏习惯，脾气很坏。每天都要在固定的一个时间吃饭，他老娘送饭给他晚了，就要挨他一顿打，他嫌饿。送饭去早了，他也要打，因为早了他还在干活。饭冷了，他也要打。饭热了，他也要打。一次比一次打得狠。不过他老娘还是每天给他送饭。不过他老娘从来没有哭过，却一天比一天害怕。”
“为什么不哭呢？”
“不知道。别问怎么多。”
“这一天，她儿子又象往常一样的出去挖地，挖着挖着，就到正午了。他肚子开始饿得咕咕叫了，他老娘还没有到。他气狠狠的咬牙，心里想着今天要怎么好好的收拾一下他娘。正当他饿得心烦意乱的时候，听到远处的废庙屋檐里有一窝小燕子在唧唧的在叫。原来是大燕子飞出去找食了，三只小燕子张着黄色的大嘴，正叫饿呢。他走到小庙的屋檐下，去看看小燕子。不一会大燕子就飞回来了，嘴里叼着几个小蛆虫虫，往两个小燕子的嘴里分别轻轻的一放，马上转身就飞走了。不一会又飞来另外一只，也是同样的往两个小燕子的嘴里一放，马上又飞走了。两只大燕子飞了很多个来回，小燕子却一直没有停住叫。这样的陆陆续续，往往复复，好像三只小燕子永远都喂不饱。”
“他看到小燕子，张着大嘴，停都没有停下来的时候，突然想起她娘来了。他小时候，不也像这小燕子。她娘却只一个人，不知道要喂他多少口饭，他才长大得了今天这么大。想到这里，他突然后悔不该这样，老是打他娘。心里想：‘今天不干活了，回去帮老娘煮饭挑水吧，娘老了以后不能让她去挑水了，我一定每天把水挑好了才干活，也不能让她送饭了，我自己带点或者走快点回去吃饭吧。以后，要好好把娘养着，不打她，也不让她干重活了’。于是他就踢了锄头，急急忙忙的往回家的路上赶了。”
“其实那天，他老娘出门的时候，不小心崴了一下脚，走起来一拐一拐的，肚子里又饿又没有力气，也走不快。她拎着装饭的篮子，顺着地埂子一拐一拐的，往地里去。心里想：‘今天晚了这么久，不知道儿子要怎么暴，不知道他会怎么打我’。没想到走到半路上，就看见她儿子，提着锄头，向她跑过来了。她娘吓的魂都掉了，丢了篮子往回里跑。他儿子看到娘转身跑了，就一边追一边喊：‘阿妈，你不要跑！阿妈，你不要跑！’”
“老太太一边跑一边大喘气，用尽了所有力气，不顾脚疼的跑。跑到村子边上的时候，一回头看见儿子快追上来了，又急，又慌，又害怕。一不小心被脚下一块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结结实实的砸在一个大树桩头上，一下就掼死了。”
“这个儿子好后悔，在他娘的身边哭了好久。不过他娘始终是死了，也醒不回来了。最后，他把娘背回家去。没想到，小时候，他娘背了他那么多次。到最后，她娘就得他一次背，人却是死的了。后来，他把那个树桩头，挖回家来，放在他家门口。就当是她娘了。”
“一根树桩头怎么当娘呢？”
“就是他想她娘的时候，他就觉得她娘在门口呗。他出门在外，就想着他娘还在门口等他，不要惹是生非。他从地里干活回来，远远的就望见门口的树桩头，就觉着，原来他娘还在门口等他回家啊。后来，他家的东西从来没有丢过，都说是他娘知道了他的好，都给他一直看着家呢。所以，没人敢偷他儿子的东西。”
“那她的儿子呢？”
“后来也死了。”
“那他还和他娘在一起吗？”
“我想真主保佑，他们最后在一起了。”
“村口的大黑树桩就是他挖回来的吗？”
“哈哈，你可真爱打破沙锅问到底啊。这个故事，我是从我奶奶那里里听来的，要是树桩在那里，怕是都烂了。”
“可是不远的地方的确有棵很老的椿树啊。”
“好吧，你就当它是吧。”
宋明在他老娘的坟前，徘徊久久，想起他娘给他讲这个故事的情景，就不断的留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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