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洛城十二月的天很分裂的,要么整天灰蒙蒙的不见太阳,要么光芒万丈晴空万里,我一整天坐在橱窗里看着外面,也被整的有点分裂。
韩珂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昏昏欲睡,他问我刘忻阳结婚我去不去。
我说:“看情况吧。”
他说:“看情况是去还是不去?”
我说:“你滚,老娘睡觉呢,醒了再说。”
他悻悻挂了电话,然后甩给我一条微信:任知了,你就装吧,别把你自己装进去!
我把手机甩一边儿没搭理,继续把眼睛磕上,但是怎么也睡不着,刘忻阳的脸像那街边的小广告似的,铺天盖地的在脑子里飞,还有他朋友圈里那张照片——穿的人模狗样的他满面笑容地搂着一个姑娘的腰,那姑娘也满面笑容,画面可真和谐,可真幸福。
“嗡嗡嗡……”手机震动了好几下。
我懒得动就任它响着,果然响了几声,就不响了。
就在我支着胳膊准备大睡一场的时候,一块儿凉凉的布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猛地睁开眼,看见冯敬尧正皱着眉头在给我脖子上挂的围巾打结。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大衣,里面套着一件西装,穿的挺正式。
旁边的桌子上扔着一个白色的手提袋,是某个知名的女生用品品牌。
“给我买的?”我歪着头看他,浓密的睫毛让我嫉妒了很多年。
“韧姿让我带给你的,说是圣诞节礼物。”他说着眼睛在店里环绕了一周:“肖华说今天下来检查了,你这儿没事吧?”
肖华是他之前的秘书,一个只要和我有关,就事无巨细向他汇报的中年男人。
“能有什么事儿。”我一边儿站起身来,一边儿说道:“就把门口的易拉宝收了,还交代了下不让张贴海报。本来生意就不好,贴不贴不影响。”
“没事儿就行,都是走形式,实在是有问题给我打电话。”他手里拿着车钥匙,转了两圈,“跟老吴请个假,你爸过来了,咱们去吃个饭。”
我看了他一眼,回答的利索:“行。”
我毕业之后就开了个甜品店,但是我其实不会做甜品,都是老吴在做,她家里不缺钱,所以她要开甜品店的时候是我死乞白赖要求和她合资的,我呢每天过来报个到,在前台坐着帮忙点点单收个钱,其实这些别人也都能做,所以我可有可无。
我拿着包到后边儿跟她请假,她说:“任知了,你上着班去约会,我要扣你工资。”
我说:“冯敬尧就是一司机,我爸过来了,叫我去吃饭。”
她瞥了我一眼说:“最近司机都很危险,你最好注意安全。”
我笑着朝她挥手:“放心吧,我比司机危险多了。”
我们门前是个拐角,没法停车,冯敬尧把车停在了附近的一个停车场里。我俩一块儿往停车场走,我整个人跟个乌龟似的缩在壳里。
他大步流星,双手插在口袋里,每过一会儿看看我,总是欲言又止。
我说:“冯敬尧,你有话就说,别别扭扭的可真难受。”
他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韧姿在车上,我准备带去见你爸。”
“你要让她当我后妈?”我装作惊讶又洒脱的说,“我都行的,老天保佑她别再给我添个弟弟跟我争家产就行。”
他眉毛紧紧的凑在一起:“别胡说,我什么意思你知道的。”
我看着他,说不出来话,我当然知道什么意思,我当初从冯敬尧家里搬出来就是因为她,就凭我爸在冯敬尧心里的位置,他要带她去是要干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
我把眼泪含在眼珠里,轻轻说道:“嗯,我知道了。”
他看着我,目光里意味不明,我没有心思去揣测,也不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想快点找到车,能让我暖和暖和。
在一堆车里,我一眼就看到了那辆黑色的奥迪。车牌号是我摇的,车子前面放的两只小青蛙是我大学的时候辩论赛得的奖品,我觉得很难看,因为那布偶本身就有点劣质,颜色绿的也不正。我说要扔掉,冯敬尧却不让,他说那是我的荣誉,得放在显眼的位置让别人看见。
我以为他会放在客厅里,谁知道第二天我去找他看见他放在了办公桌上,我说办公室这么正经的场合放这娃娃不严肃。他说那就放车上,颜色醒目还能预防疲劳驾驶。
当时他已经被调到法院了,天天开着那个带着绿色青蛙布偶的奥迪来学校接我,我都恨不得装作不认识他。
习惯性的拉开副驾驶,方韧姿的睡颜猝不及防的映入眼帘,她闭着眼睛,呼吸很均匀,薄薄的嘴唇微微阖着,安静的像一朵睡莲。
别说冯敬尧了,连我都差点爱上她。
“韧姿。”冯敬尧从另一端坐上驾驶座,轻轻的叫她。
她睡眼惺忪:“嗯?”
我看着她朦胧的双眼,很自觉地撤开身子把门关上,然后坐到了后面。
冯敬尧扭过头来凉凉的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系上安全带,启动车子。
后座上除了我,还有一堆礼盒,冯敬尧对我爸的敬重程度我都叹为观止,就连送他的礼物都不往后备箱放,一个个整整齐齐和我坐在一起,当真是宝贝。
车上有暖气,我觉得有点热,伸手把围巾扯了扯,然后靠在车背上,忽然有点想念我柜子里挂的那些印着卡通图案的围巾,那些都是冯敬尧给我买的,虽然很幼稚但最起码上面不会有别的女人的味道。
初二的时候,我妈因为一场车祸与世长辞了。说起来讽刺,她活着的时候是个兢兢业业的家庭主妇,默默无闻的给我爸做饭,伺候我上学,死的时候却风光无比,那葬礼办的排场之大我是终身难忘,一群人穿着黑西装黑压压的把灵堂塞得严严实实。还有一桌又一桌的水席,比别人家结婚的菜肴和还要丰盛的多。
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或者他们也不认识我,可是他们认识我爸,所以他们眼里的泪水比我还多,看起来比我还要悲伤。那时候冯敬尧好像才刚考上公务员,天天跟在我爸后边,别人都叫他:冯秘书。
后来我听别人说刚考上公务员的人是当不了秘书的,他是受到了我爹的特别提拔,在某次领导会议上,几个部门的人明里暗里挤兑他,说工作能力和业绩固然重要,但是工作经验是硬性指标,一上来就提容易浮躁,做事不牢。说的屁话连篇还很有道理的样子,还是因为他进来的时候后边没人给上边打招呼,说白了就是没靠山,还好我爹有双慧眼,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所以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拍着桌子震怒:“我就是要提拔冯敬尧,你们谁有意见憋着,要是让我知道谁搞小动作,就卷着铺盖滚蛋!”
果然,冯敬尧不负众望,背着我爸的信任和支持,一路往上走,越干越好,越爬越高。
但这些都是我听说的,而我能真切感受到的是那天晚上,我从人群里挤出来靠在我家院子里的大树上哭的时候,一个清瘦的男人,用他温暖的手轻轻的擦我脸上的泪水,然后声音柔柔的跟我说:“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我当时就是鬼迷了心窍,看着他那清亮亮的眸子说:“好。”
那时候多天真,还以为他说的以后是一辈子。
“知了?”
我闻声睁开眼,看见冯敬尧站在车门外面,隔着车窗正看着我,这种俯视好像我回到了小时候,眼里的他是那么高大,那么年轻。
“怎么了?晕车?”
“没有。”我摇摇头,胃里是有点难受。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把门拉开:“下回还是坐前面吧,脸都白了。”
我没说话,扶着车边从车上下来,远远看见方韧姿已经走到了酒店门口,大衣领口儿那儿一条和我同款不同色的围巾若隐若现,鼻子旁边萦绕着香水的味道愈加浓烈。
一瞬间胃里有点翻滚,那些被我吃下去的东西仿佛在打架,而且是一场恶战。
我实在实在撑不住转身跑到草坛子旁边,一阵呕吐,哗啦啦,早上就喝的那点粥,中午吃的半碗牛肉面,这会儿全吐了。
我扶着羸弱的细枝,半天才直起身子来。
“漱漱口。”方韧姿站在我旁边儿,手里拿着矿泉水,已经拧开了盖儿的。
“谢谢。”我接过来,漱了漱口,转身发现冯敬尧已经不在了。
她见我回头,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哦,敬尧已经进去了,他说你爸已经到了。”
她说话的样子有莫名的亲和力,我想如果我不爱冯敬尧,或者她不爱,那么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是造化弄人。
我点点头,在心里默念着:敬尧,敬尧。
我才发现原来去掉了姓氏叫他,会这么的亲昵,这么的……平等。
我跟在冯敬尧身后这么多年,他对我照顾也好,关心也罢,总是带着长辈的光辉,他总是能名正言顺的对我这样那样,而我却始终只能叫他一声:叔叔。或者发怒时叫他的全名:冯敬尧。
他长我那十岁,像一个巨大的鸿沟,将我和他永远的分割在两块土地之上,就算我倾尽所有的力量想要跨越它,也只能以粉身碎骨收场。他所做的一切好似带着他沃土里的雨露阳光告诉我,多么狼狈也要保持此刻的平衡,因为若我选择不顾一切纵身而下,那么无论身姿多么优雅,迎接我的终归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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