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张瘸子,据说是衡水故城人,一嘴的川普,稍不留意还以为是两广来的大佬,不过为人倒也不赖,就是爱喝酒,兴致来了,三九天敢光着膀子坐在楼下喝他个三天三夜,谁来了也劝不住,可是只要你一提他腿的事儿,立马就沉默下来,一个星期不待说话的,就跟天生的哑巴一样。虽然大家很好奇他的腿是怎么瘸的,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他不说,怎好问?
鼠灾过后,居民大多变得沉默起来,那些喜欢玩闹的孩子,唠嗑的老人,把妹的少年也像被老鼠吃了个干干净净一样,过去熙熙攘攘的场面不复存在,人们一只脚进了小区,就恨不得肋生双翅,下一脚直接进家里,不过张瘸子对于这种事却百无禁忌,兴致来了,照样一个人,一壶酒,光着膀子坐在花坛上一整夜,一点也不怕再来一波老鼠群。
有次,我从单位回家,被他叫住,要跟我聊聊,这并非是他发酒疯,而是之前我们两个的交情还不错,常喝酒聊天,不过现在老鼠多了,恶了,我怕家人担心,所以不敢在小区内多做逗留,其实我内心身处也是又怂又怕,见了老鼠更是比见了领导都怕。
本来是真不想逗留的,可盛情难却,又是老熟人了,陪他聊几句就把聊几句,反正回到家里也是刷抖音,看快手,无聊总归是无聊!还不如陪他说说话,透透气呢!如果真见了老鼠,到时候撒腿就跑也就是了,没啥了不起。
或许是憋了很久,难得嘴巴痛快一次,这一说不打紧,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看着阴森森的天幕已经降到了一半,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真要是等的天黑了,遇上老鼠可咋办?
可那边张瘸子却毫不介意,撩起右脚的裤腿,使劲儿一拍,道:“怕什么老鼠,你可知道老哥这条腿是怎么瘸的吗?”
张瘸子喝一口酒,将自己的过去娓娓道来。
二十多年前,张瘸子还不是瘸子,两只好腿跑得飞快,村里人常托他带信,邮局的一看这小子挺能跑的,邮局就需要这样的傻小子,于是乎他就成了一名光荣的编外邮递员了。别人还在市区骑着自行车晃悠的时候,他已经撒开脚丫子奔向各乡各村了。
那是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老张像往日一样从邮局领了包裹,撒腿就往故城安东马庄那一片奔去,可谁知道还没到地头,一片黑云打南边就压了过来,那叫一个快,就跟被黄鼠狼吞了一样,一口下来,就到了嗓子眼,睁开眼除了黑就是黑。
这般诡异的景象,当真是前所未见,前所未有,不少怂货顿时吓得是哇哇大哭,屁股尿流,不过张瘸子却笑了,一来年轻气盛,有力气,跑得快;二来他总是携带着一柄手电筒和一柄上好的军刀傍身。真打起来等闲之辈四五个进不了身,打不过,转身就跑,自信没人追的上他。
等他刚掏出手电筒的打算探路的时候,忽然一阵腥气的恶风过来,所到之处,便是手腕都如被鞭子抽了一下似地生疼,他一个不小心,手电筒就咣当一声摔在地上,只听到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似乎要滚到了土路边的水沟里,若真是滚下去,那就是祸事了。要知道那个年头,一个手电筒的价值约等于一户所有家用电器的集合,要真丢了,就该抹脖子上吊以谢天下了。
“真是见鬼!”老张恶骂了起来,俯身就往地上抹去,可饶是他左摸一下,右摸一下,手摸的都裂了皮可是连个感觉都没有,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就见打南边的天上两盏黄乎乎的马灯缓缓飘来。
老张不及多想,心中只是一片大喜,这马灯不如手电筒,可也能就着这点亮光,寻一寻手电筒吧。
有了亮光,找起来也就容易多了,等他在大沟边上找到手电筒的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心中的那块大石头好不容易落了地,好奇心就跟弹簧似的跳了起来。
这两盏大马灯是咋回事,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啊?
越想越是百爪挠心,可天黑得这么古怪,真不是时候,也罢,打开手电筒就往前一晃,却看到一头马车大小的老鼠正龇牙咧嘴地朝着望着他,那玩弄的眼神,就跟他眼馋三十的年夜饭一样。
“我的天啊!”
老张忍不住惨叫一声,撒腿就跑。
老鼠见他要逃,却不着急,只是慢条斯理地深处爪子朝着他摁了过去。
也得亏老张平常送报送信练出来了,赶紧往旁边一躲,躲过了老鼠的爪子,不过身边却多了个半米来深的大坑,更可恨的是这一躲实在是太过仓促,手电筒一个没抓住,再次落到了一旁,说巧不巧,手电筒照出来的那道亮光地正对着几个结伴而行的男女。还没等这些人有所反应,老鼠屁股一晃,大尾巴就扫地而去,在半米多高的灰尘中,将一对男女卷起来丢入了口中。剩下的人吓得尖叫着,四散而去。
老鼠吱吱磨牙,三两下过去,就将这些人该用尾巴捆住的捆住,该吃了的吃了,实在顾不上的就扑过去按在地上碾成肉泥。
如此情景,老张见了,两条腿软地都站不起来了,好在一只绣花鞋带着腥血砸在老张的脸上,这才让他打了一个激灵醒来,心知下一个势必就到自己了,可刚才这老鼠捕食的动作他也看见了,动作猛,速度快,别说自己了,就是传说中的空降兵来了,能起到的作用也不过是加餐而已,自己这二把刀的身手,就更别提了。
可就这么被它吃了,又是憋屈又窝囊,总不能自己活了十几二十来年就是喂他吧,那还不如参军打仗,跟越南猴子来个你死我活,就算被飞机大炮干死了,也能捞个烈士,光荣家里不说,还能来点补助。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据抗美援朝的老兵说,炸弹不会打中同一个地方,只要躲在弹坑里,这命十有八九就保住了。
想到这里,他赶紧一个纵身躲在了刚才老鼠爪子摁下的大坑里。
可这坑实在是太小了,整个人跳下去,能露出半个脑袋,大头朝下,就搂着两条腿,权衡再三,露着腿总比露着头好,可还没等他顺好身子,老鼠便已然将那些男男女女消灭了干干净净,打算掉过头收拾老张的时候,老张当时就觉得心跟失控了的小马达一样,砰砰砰跳个不停,这身上的冷汗一层层的下来,透了衣服,湿了泥土。
那只老鼠低着脑袋,伸着鼻子一点点的吵他嗅来,鲜血混杂着尘埃的味道,就跟一锅馊了的羊杂碎一样,让老张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不过他在恐惧,脑袋也知道,只要吐了,老鼠就敢顺着味道抓过来。
可就算不吐,老鼠就过不来吗?
眼瞅着那老鼠脸越来越近,脸上的鲜血半凝固地哗哗落下,砸在老张周边,老张没来由的就是一阵绝望。
有那么一种感觉,似乎下一秒就轮到自己了,回想这一辈子,一点都不后悔,不过真是不值啊,活了这么大,竟然喂了头老鼠。
老鼠的胡子探过来,如钢叉一般,不过老张已经无所谓了,最好是刺在心口喉咙,那样的话,总比生吞活剥了好。
就在他什么都想明白的时候,忽然从沟上面咕噜咕噜掉下来个小猫崽子,就砸在老张的身上,这小猫崽子还真是袖珍,只有高中生的两只手掌大小,一米八的大汉都是一口一个,这个小玩意儿不还不够塞牙缝的。
“不过也好,有你陪我去见马克思,路上好赖不孤单!”
此时,老鼠似乎嗅到了什么,一回头,张开了大口,朝着小猫、朝着老张就扑了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那小猫,竟然奶声奶气地叫了一两声,在老张看来如丧钟低鸣,黄泉路灯,却不想那只马车大的老鼠听了,巨大的身子没来由的晃动起来,接着扭头过去,撒腿腿就跑,扬起的灰尘足足有一米来高,就跟现在的路虎车跑土路一样。
小猫懒洋洋地打了哈欠,三步两跳地从老张身上下来,慢条斯理地跟在老鼠后面追去。
不一会儿,老鼠不见了,猫也不见了,老张总算是回过神儿来,松了一口气后,打算从坑里出来,可这才发现一条腿已经瘸了,虽然不知道怎么瘸的,但总比丢了命强。说来奇怪,等他出了坑,才发现不知何时满天的乌黑就跟大幕一样一下子就收了起来,露出底层的阳光与温暖。
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可梦再恶,总会醒来,腿瘸了就只能瘸一辈子了。
“老张你可真会编故事,老鼠成灾我信,可这老鼠这么大,我真是一点都不信啊!”
我笑了。
老张摇了摇头,卷起裤腿,畸形的腿上还有几根灰白的老鼠毛,就像琥珀中的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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