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病之秋

无意间看到郁达夫的小说，就被吸引住了。不是被情节，只觉得郁达夫的文字很美，像林黛玉的柔弱和孤高，也就单单看他的文字去了。再看时才发现他的文字绝不是无病呻吟，他的小说里的病是自己的病，也是中国社会的病。

  郁达夫的很多小说和他的姓很接近，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郁郁的秋雾。他似乎很偏爱秋天，每每主人公都在秋天里生活，“秋天又到了”，夹着秋风，把他们的病痛一一呈现。在寒冷的秋天，作者的心情也会被同化，或者说，因为作者的心境，才让主人公生活在秋天。他的每一处环境描写都是他心情的外显，至少是对自己心情的解剖，不骂别人，单说自己。看他的文字，会让你不自觉的想到自己，而不是像鲁迅的，要先笑一笑别人，再看一看别人，最后才鼓起勇气和自己对比。他把自己的病毫无保留的呈现给读者，他自己有很多病，但他不会掩饰，他敢说自己是沉沦了，敢写自己的内心见不得人的一面。看他的《沉沦》，甚至有一种偷看了他的日记一样的感觉。印象很深刻的一处是《沉沦》里写他偷看女人洗澡之后的心情。他仔细地看，却匆匆跑开，他的罪恶感让他觉得怕，觉得羞。这是正常的心理，是大多数人都敢写出来的，然而郁达夫却写“也喜欢得非常”，这却是惊人的。一句话就把在当时故作清高的文人的虚伪的面貌撕开了，会让看者感到羞，会让看者骂他不知羞耻。然而，这就是本来的东西，他就是写最真实的。

他自己也曾写到“我觉得没有这一宗经验的人，绝不能凭空捏造，做关于这一宗事情的小说”，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小说才让我有这样的感觉。在小说里面，他的挣扎、矛盾、痛苦写得一清二楚，一一化成寒冷的秋风，吹打着他的身心。他把自己写得像一个渣滓，但在我看来并不是那么龌龊，反而觉得可怜。他是多么痛苦，他多想好好做人，他不愿放弃但又有现实逼得他沉沦。他生活的季节不是冬天，因为冬天是全死了的。只有秋天，薄霜将化不化，风时冷时暖，树叶将落不落，人将死不死，国将亡不亡。

  还值得一提的是，在他的小说里，都是有人患了病的，也都是忧郁症、神经衰微之类注定要孤独着养病的，所以整个小说读完都带有病中的虚弱和抑郁的感觉。总觉得作者是在咳嗽中缓缓行笔，他的文字读起来像极了我失意时写的文字。在他的故事里，因为病而引发一系列更痛苦的“病”，一种是真真切切的病，一种是说不出的病。在那时的中国，不是每个人都有真真切切的病，但却都有说不出的通病——闷病和弱病，闷着闷着，又没有力量治病，就真的生了病。在他的小说里，是把病细节化了，他自己也说，这种闷是“性的要求与灵肉的冲突”，但放大来说，却是独立自由的要求与现实残酷的压迫的冲突。而弱病却是物质的匮乏和经济的衰弱。因为苦闷着，被压迫着，只有求病态的生存，或沉沦或死亡。不只是普通男子，连郑秀岳这样的美女子也不例外。这是病啊！这种病比真真切切的病更可怕，因为没有药可以医治。小说里写到：“她是一个弱女子”，这弱的不仅是郑秀岳，更是当时的中国啊！当时的人像郑秀岳一样乞求物质和生理的欲望的满足，但于内于外都无路可走。当时的中国和她一样弱，因为弱，而自卑自薄，她对自家人抱疑心，导致自家人不想救她，最后被强大的外人欺凌。郑君，请强起来，别单依靠男子，即使自己过的清贫也不要自轻自贱啊！中国，请强起来，不要再受那些弱者该受的气啊！

在这个多病之秋，窗外银杏叶被风刮落，我自己边咳嗽着边看他的小说，回想到自己心酸和失意，看着看着竟也心酸了。也许我还没有理解他小说的真正内涵，但我红了眼睛，这也许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