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跑步中邂逅辛弃疾
傍晚时分,下起了蒙蒙细雨,牛毛般的细雨在空中悄无声息地飘洒,这雨不但不影响我跑步,反而觉得在雨中奔跑是一种惬意的享受。
我一边跑步一边背诵古诗,今天背诵的是辛弃疾的词——《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我一遍遍地吟诵着诗的内容:“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脚步踏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发出沉稳而规律的声响,与胸腔中迸发出的古老词句奇妙地交织在一起。渐渐地,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攫住了我:我不只是在背诵,还感觉整个身体似乎正随着那千年前的慷慨悲歌一同奔跑起来。
起初,是词的节奏在引领我的脚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这急促的音节,这密集的意象,仿佛战鼓在耳边擂响。我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呼吸也随之深沉有力。辛弃疾的词是从铁与火、血与泪中锻打出来的,带着一种天然的、不容置辩的动能。在这傍晚的微雨中,我的奔跑不再是无目的的锻炼,它成了对那个“吹角连营”的遥远沙场的奔赴,成了对那位“沙场秋点兵”的将军的追随。我的双腿仿佛是“的卢”马,我的喘息仿佛是“塞外声”。词的魂魄借由我奔跑的躯体,在这现代的时空里获得了一次酣畅淋漓的具象表达。
我感觉身体的节奏与词句的韵律高度契合,当在奔跑的亢奋中几乎要与“了却君王天下事”的壮志同频共振时,最后一句却如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所有炽热的幻梦。“可怜白发生!”这五个字从唇间吟出时,我的脚步猛地一滞,一股巨大的、空无的悲怆感,从历史的深处呼啸而来,瞬间灌满我的胸膛。先前的壮怀激烈,那“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的迅猛声势,原来都只是“梦回”时的泡影,它们的终点无一例外地都指向了这句冰冷的现实。辛弃疾的“壮”,原来必须连着他的“悲”一同咽下,才品得出那烈火与冰窟交织的、完整的生命况味。
雨丝依旧无声地飘洒,冷却着我因奔跑而发烫的皮肤,也仿佛在冷却着那穿越了八百年的悲愤。随着跑步的里程数越来越多时,我内心的激荡渐渐平息,在奔跑中,我用自己的身体丈量了辛弃疾从理想巅峰坠入现实深渊的心理距离;我在一圈一圈的跑步中体会到他那无处安放的磅礴力量与备受桎梏的深刻痛苦。这是一种“体知”,而非简单的“认知”。文字不再是符号,它化作了我的呼吸、我的心跳、我双腿的沉重与轻盈。
这一次奔跑中的背诵,让我得以窥见一个伟大灵魂的悲剧性辉煌。《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这首词已不再仅仅属于辛弃疾,也不仅仅属于教科书。它的一部分已经随着今夜的雨和我的汗水,永远地渗入了我的生命记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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