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场儿童区的卡通树下，她问：“那一夜，为什么你突然走了。”
那一夜，象落在青石板上的雪花瞬间消失，甚至连湿痕都很快蒸发。我甚至从来没有认真想过我为什么突然走了。
我们在同一个城市，但隔得很远。我特意打车赶过来买一本我揶揄了很久的书。电话里，店员告诉我：欲买从速。买完出书店，从嘈杂的儿童游乐区穿过。
这个时间，一个声音叫我。我朝右看了看，一个人半举着手、不确定的打着招呼，看喊的名字和肉身是否匹配。我一看，这不是她吗？太巧了！我走过去，跟她打招呼，都有点不好意思。她胖了一圈，齐肩发，很贴很亮，穿着宽大的长统裙，斜挎着一个红色的包。她告诉我她在这看孩子，并指给我看。我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一样齐肩短发的女孩，蹶着屁股在五颜六色的塑料球池中爬行着。很漂亮的孩子，我说象她，她笑笑，然后我们又毫无头绪的聊了下。看时间不早了，我就起身告别，说下次再聊。她点了点头。
刚走出几步，又听见她叫我。我回头，看到她一脸认真的直视着我。她缓缓的问：“能告诉我那天晚上为什么走吗？”
那天晚上是哪天晚上呢？我们两个其实都知道，就是毕业离校后的第一晚。
我在校外租住的房子已经退了，明天就走，晚上住在市区离火车站较近的一个小旅馆里。因为想起了女友送给我的一支笔落下了，就特地坐了半小时公交回去拿。那支笔掉进了床和墙之间的缝隙，要拿出来得挪床，特别费劲。以前想着时间多的是，等哪天有时间了，让室友搭把手把它抠出来。谁知道就这么忘记了，那支笔在里面竟然放了两年。也幸好是忘记了，不然离开她我没有留下一件关于她的物品。我以前不觉得那支笔有多珍贵，当她被父母以死相逼、让她回老家工作时，我才感到，在她父母眼中，爱情的份量还不如一支钢笔。
我去的时候，房东不在。楼梯间的门通常是不锁的，可以直接上三楼，东西全部搬空了，只有满地的废纸和废书。我顺利的找到了那支钢笔。刚出门不久，我碰到了她。她非常惊讶，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说其实已经走了的，回来拿点东西。她问我再什么时候走，我说明天早上。
夜色慢慢开始涂抹，仲夏的黄昏有点暧昧的气息。她抿嘴一笑，说：“那明天早上走吧，我陪你聊聊。”我说好呀。我们买了点酒和零食，偷偷的上了三楼。把桌子摆好，找了一个多余的抽屉和一摞书当凳子坐下。就着夜色和椒盐花生，漫无边际的聊着。
酒够喝，四年的事也够聊。她好像知道很多关于我的事情。这让我非常的惊讶。她是房东的女儿，住在我们楼下，室友张明的床铺下就是她的闺房，为什么我知道得这么清楚呢？因为张明暗恋她，老是说希望来一场地震，把他的楼板震塌了就正好掉到她的房间里。她甚至知道我和女友恋爱的中间，有一个叫何璟的女孩送给我一件红色的毛衣，而我在12月的那个夜晚叫室友把她约到小山头，当面还给了她。这些我女友都不知道。
天黑下去，城市的灯光慢慢暗淡。她有些醉了，我的视野也开始恍惚。我意识到时间不早了，就对她说下去休息吧，免得你爸妈担心你。她说他们今天晚上不在，她爸上晚班，她妈到亲戚家去了。我心里有一个很突兀的年头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就消失，就象人的心悸，突然“崩”的一下，然后就回复正常。我去扶她，她柔软的身体靠在我的身上，她眼神迷离，嘴里胡乱的说着什么，一头秀发掠过半个脸庞，另一半脸灿若桃花。我有点走神：大学四年，我没有跟女友住过一晚，她可以到我们租的房子来做饭，来打牌，来帮我洗衣服，但是从来都是到点就走。我也很多次暗示她，到外面去住，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同意。她说这是父母对她的要求，她不想做对不起他们的事，我也没勉强她，总是希望快点毕业，快点参加工作，早早独立，然后和她结婚，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跟她住在一起了。
也许是因为明早就要走了，也许是四年的好男人当腻了，那一刻，我特想跟她上床。
房间里有床，但是所有的床都只有床架，连床板都他妈当赠品送给收废品的了，哪个晓得会有这么一出呢？唯一能构成“工作”场地的就是我那张有破洞的凉席了，因为不值钱，收废品的没要。此刻，就成我的温柔乡了。我把她放在凉席上，她裙摆略微的掀起，漏出大半个长腿，象一口深邃的井，召唤着我跳下去。我俯下身，将嘴唇靠近她。。。
那支钢笔从衬衣口袋掉了出来。是支派克笔，158元，几乎是这个品牌的最便宜的商品了。是我生日的时候女友送的，她知道我喜欢，但是即使是最便宜的款，我也不舍得买，那几乎要花去我半个月的伙食费。我定定的看着那支钢笔，足足有5秒钟，激情象潮汐一样退去，然后，我抓起它，迅速爬起来打开房门冲了出去。就这样，我从一口即将沸腾的火山边跳过，消失在茫茫星空下。
这就是她问我的，那一夜我为什么走了。
我说，我是一个自由的人，我不想这一生有一个人的心总是牵着我，那样我会觉得累，会觉得走到哪里都被一根橡皮拽着。我也不想一辈子心头压着一块石头，我想自由地行走和呼吸。如果哪一天，我背负着重担而不觉得累，那一定是我的家；我牵挂着一个人而不觉得苦，那一定是我爱的人。
这段话，是我后来在QQ上发给她的。站在商场的人来人往中，我只对她说：因为女友在火车站等我。
我觉得还是这样好些。这些年，去了很多的地方，喧嚣过，也失落过。寂寞困扰过我，孤独侵蚀过我，但是，我从来没有让一丝的亏欠纠缠过我，这是我最贫瘠、也是最骄傲的地方。
那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安静的生活着，夜里，经常做着幼稚的梦，梦见要考高数了，而有的公式我老是记不住，急的我满头大汗；我梦见的人也只有一个，就是前女友。梦醒来的时候，我会一连一个礼拜、不断的追问：她为什么要离开我。
当我找到爱的人了，我希望从此后，我的梦是空白的。
别担心，我的梦终会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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