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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国破山河在，人却不在。
城春草木深，心已枯冷。
冬日，鹅毛般的大雪随着夜里的寒风吞噬着洛城，一切都显得那么寂静。
城郊外伽蓝寺的大门口站着一位女子，朱红色的披风下是一件白色的长衣，手中黄色的油纸伞和肩上的雪已经厚厚一层了。冷风吹过，她不由地颤抖，紧紧地裹了一下了披风，曼妙的身材若隐若现。
“婉儿，等我打胜了后，一定回来迎娶你，等我……”伴随着幽幽的牧笛声，离别前梁云飞对婉儿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望着北方的山峦，婉儿的眼中已充满了泪水。
婉儿心中明白，梁云飞身为将军，奉命出征抵御北魏的侵犯。她知道自己不能随军北上，因为自己还没有和梁云飞成亲，何况朝廷有令，不能携带家属。
她更清楚战场上刀兵无眼，不知道他能否活着回来，然后迎娶自己。
泪水模糊了双眼，风声渐渐地掩去了婉儿的哭泣声。
一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
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
如你默认，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十多年前，正月初五，洛城郊外，伽蓝寺。
每年这个时候，洛城的百姓都会来寺里烧香拜佛，祈祷老天爷赐予一年的好收成。莫说百姓，皇亲贵族、文官武将也会来寺庙祈福，求江山社稷安稳，百姓免于战乱，也求自己能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傍晚，梁云飞从将军府走了出来，翻身上马，直奔伽蓝寺。忙碌了一天，他终于有时间去祈福了。
“梁将军英雄出少年，老衲等候过时了！”寺里的方丈老和尚双手合十，在寺门口迎接梁云飞。
“方丈大师有礼，英雄不敢当，仅以此生为朝廷效力，保家卫国。”梁云飞抱拳还礼。
进寺，烧香，拜佛，祈福。
“愿佛祖保佑，今年不再发生战事，百姓安业。”梁云飞跪在佛前，喃喃自语。
“将军爱民，百姓之福，老衲谢过将军。”
“大师言重了，保家卫国，爱护百姓乃军人天职，不敢言谢。”
一语未了，屋外传来了幽幽的古琴声，清如溅玉、颤若龙吟。
“何人在弹琴？”梁云飞走出房间，闻声而去。
月光下，一人一古琴，茕茕孑立。
悠扬的琴声让梁云飞如痴如醉，前半曲仿佛置身于山水之间，清雅脱俗；后半曲似奔赴战场，披荆斩棘。
曲终，梁云飞急忙上前问道：“姑娘，在下梁云飞。听姑娘所弹之曲清澈明净，荡气回肠，敢问姑娘芳名和曲名，又为何在此弹琴？”
姑娘望着英俊的梁云飞，顿时面如桃花，羞涩难掩，道：“民女婉儿，听闻梁将军来为民祈福，甚是感动。故来此弹琴，以一曲《伽蓝雨》来感谢将军。”
梁云飞听后，心中颇为感动，微笑道：“梁某谢姑娘的好意。”
“《伽蓝雨》，好名字！”方丈走到院子里，对二人说道，“恕老衲言多，将军与姑娘有缘在此相遇，又都精通乐律，不如结为知己，如何？”
二人相视，心中欢喜，却欲说还休。
二
浮图塔断了几层，断了谁的魂
痛直奔一盏残灯，倾塌的山门
容我再等，历史转身
等酒香醇，等你弹一曲古筝
自伽蓝寺相识之后，婉儿与梁云飞常在一起谈论乐律，谈论古今。梁云飞的英雄气概吸引着婉儿，婉儿的知书达理牵动着梁云飞的心。
每当梁云飞在府中练武时，婉儿在旁一遍一遍地弹奏着《伽蓝雨》。那曲犹如二人之间的信物，从不厌烦。在忙完公务之后，梁云飞最盼望的就是能回府吃上婉儿做的饭菜，幸福围绕着两人。
婉儿谱了很多的曲，让梁云飞带到军营弹奏，以鼓励将士们，同时也希望让自己的琴声陪在他身边。
有了这些，梁云飞在训练士兵的时候，多了一份温暖，士兵们也为有这样的将军而感动，虽然他还很年轻。
大半年过去了，梁云飞与婉儿请伽蓝寺方丈选了良辰吉日，准备成亲。可就在这时，皇帝的诏书来到了洛城。
北方边境，强大的北魏正在攻城略地，践踏着南朝宋的土地，所到之处生灵涂炭。皇帝无奈，下令派梁云飞率部下精兵北上抵御侵略者。
梁云飞深知若自己北伐只许胜，不许败。胜，则北魏退兵；败，则北魏将一路南下至洛城，全城百姓还有婉儿都将性命难保，甚至南朝宋的江山也会危在旦夕。
洛城城墙上，梁云飞望着北方，眼神凝重。旁边的婉儿依偎在他身旁，默默地流着泪，她不想让他去，但深知君命难违，江山社稷大于儿女情长。
许久，梁云飞开口了，“婉儿，我自幼习武，长大参军，就是为了能报效国家，杀敌立功。此次北魏犯我河山，我必将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婉儿哭出了声，将头埋在梁云飞的怀里，“可战场不是儿戏，你要多多保重。”
“婉儿，等我打胜了后，一定回来迎娶你，等我……”
“我一定会等你的，我就在这块城墙脚下的青石板上一直等你。”婉儿抬起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把我的琴也带上，见琴如见我，明天你一走，我也不再弹了。”
“好的，婉儿，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翌日，梁云飞带着大军缓缓驶出洛城，他回头看到婉儿孤单地站在城头上，心中倍感惭愧。
婉儿看着梁云飞远去的身影，黯然伤神。
三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斑驳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
石板上回荡的是再等
北方边境的一座小城，南朝宋将梁云飞与北魏的军队已经僵持两年了。北魏久攻不下，梁云飞也一直无法彻底将敌军击退。两年下来，双方都感觉到了疲惫。
小城中的军营里，梁云飞眉头紧皱，茶不思饭不想，看着墙上的地图倍感焦虑。
副将李达看出了他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说：“将军，属下已经很久没听到您弹琴了，要不……”
“琴，婉儿，是啊，我很久没弹琴了。”梁云飞叹了口气。
李达急忙把那把古琴摆放到桌子上，然后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梁云飞坐在桌子前，双手轻轻地抚摸着琴弦，仿佛略过女人的肌肤一般，细腻而柔软。突然间，他双目紧缩，右手向前一挑，左手向下一按，琴弦发出浑厚而低沉的声音。接着他右手擘抹，左手猱绰，一曲《伽蓝雨》响彻在屋子里。
弹奏时，梁云飞脑海中尽是婉儿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仿佛就在眼前。离开洛城时，城头上那个孤单的倩影，甚是凄凉。
“婉儿，你还好吗？”曲毕时，梁云飞喃喃自语，“两年了，我送去的书信不知你是否收到，你还在青石板上等我吗？”
就在他思念婉儿的时候，屋外有士兵报：“禀将军，小城外北魏军队在叫嚣，说要与将军决一死战！”
梁云飞听后，收好古琴，披盔戴甲，提枪上马，点兵出城迎战。
四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声，落在那座野村
缘份落地生根是我们
此次对阵双方都派出了所有的精锐部队，都想在这一场战斗中消灭对方的主力，从而改变对峙的局面。耗了两年，该有一场决战了。
军鼓震，杀声起，刀枪相见，血光四溅，双方的将士们拼了全力。
梁云飞手中的银枪上下翻飞，接连挑翻了敌方两名将领。北魏的士兵见到梁云飞十分胆怯，但是仗着人多，又冲到一起把他包围起来，让他脱离自己的大部队。
看到自己被围困，梁云飞使出了浑身解数，他的战马已经被敌方砍伤，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他只好拼命地朝着自己部队的方向冲杀，想尽快得到救援。
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渐渐地梁云飞觉得体力不支，即便武艺再高强，也敌不过源源不断的敌方士兵。
就在梁云飞快要绝望的时候，包围圈外杀了一群人，他的副将李达带部下赶来救援了。梁云飞见到李达，立刻有了信心，与李达里应外合，终于杀出突围，带领剩下的部队回到了小城中。
来到军营，梁云飞因耗尽了体力，一头栽倒在帅帐前。李达和部下赶忙将他抬进屋中，派人喊来军医，进行治疗。
过了几日，梁云飞得到探子来报，北魏的援军已经抵达，小城现在已经被团得水泄不通，而朝廷的援军却迟迟不来，城中粮草已经消耗殆尽。
梁云飞感到十分无奈，没有粮草，将士们和百姓都要挨饿，如此则军心不稳，如此则百姓将会恐慌，小城危在旦夕。
焦虑涌上心头，梁云飞扭过头，看到了那把古琴，又想起了婉儿。
不一会，军营里传来了那曲熟悉的《伽蓝雨》。梁云飞弹奏着，眼中的泪水往下流着，为了南朝宋，为了将士们和百姓，也为了婉儿。他不知道此时的婉儿是否还在青石板上等他，也不知道洛城如何了，只知道思念之情大于了一切。
五
听青春迎来笑声，羡煞许多人
那史册温柔不肯，下笔都太狠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而你在问，我是否还认真
三年了，婉儿每天都会坐在洛城城墙脚下的那块青石板上，看着从远方归来的人，一个个地询问梁云飞的消息。
可是三年来，婉儿只是得到了南朝宋军节节败退，退守在北边边境小城的消息。至于守城将军是不是梁云飞，没有人告诉她，因为北魏把小城包围了两年，小城的消息根本送不出来。
直到有一天，北魏的另外一只军队渡过了黄河，南朝宋的皇帝仓皇而逃，洛城失守。
也就在那一天，昔日繁华的洛城，被战火燃烧，原先雍容华贵已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残破的废墟和满城的疮痍。
婉儿的家人拉着她，想要一起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可是婉儿却坚决不走，她要在洛城等梁云飞回来，她要等他来娶自己。婉儿的家人苦口婆心地劝她，甚至以死相逼，但是婉儿依然决绝，更加坚定地要留下来。
家人拗不过婉儿，只好留下一些银两给她，然后逃走了。
婉儿依旧每天坐在青石板上，望着北方，期盼有一天梁云飞会出现。
六
千年后累世情深，还有谁在等
而青史岂能不真，魏书洛阳城
如你在跟，前世过门
跟着红尘，跟随我浪迹一生
三个月后，小城中的粮草已经耗尽，援军已经不会出现，梁云飞的部队军心开始动摇。
也是在此时，小城外北魏军队开始叫嚣，念梁云飞乃一代名将，只要开门投降，绝不滥杀无辜，否则破城之日就是灭亡之时。
军营帅帐里，梁云飞看着众将士，想要出城和敌军拼个你死我活，却又不想让他们白白送死。更何况，小城中还有上万名百姓，死他梁云飞一个是小事，百姓遭殃才是大事。
万般无奈之下，梁云飞决定放弃抵抗，率小城所有军民开城投降。
北魏的军队进驻了小城，他们信守诺言，没有伤及城内所有人，但梁云飞却成了他们的俘虏。
曾经的统领千军万马的梁云飞，纵然他拯救了小城上万名军民，但投降却是军人的耻辱，他没有脸面去面对过去。
七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斑驳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
石板上回荡的是再等
北魏和南朝宋的战争又持续了七年，梁云飞在小城被关押了七年。
在这七年里，梁云飞始终挥散不去逃兵和败军之将的阴影。而每当他想起婉儿还在洛城的青石板上等着他回去，更觉得无法面对她的等待。
在这七年里，婉儿依然每天坐在那块青石板上，望着北方，等待着梁云飞的归来，风雨无阻。
在这七年里，梁云飞受尽了北魏军队的折磨，他们想从他口中得到南朝宋皇帝的下落。但是梁云飞一言不发，没有透露半个字，因为他真的不知道，那个懦弱的皇帝已经死于战乱。而让他能坚持活下去的，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回到洛城，去找他的婉儿。
在这七年里，婉儿日日以泪洗面，夜夜梦到云飞。渐渐地，她的钱财就要花光了，她的身体也因为过度的悲伤，而得了重病。
八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声，落在那座野村
缘份落地生根是我们
在梁云飞被俘虏的第八年里，北魏彻底征服了南朝宋，至此天下统一，战争结束。
也就在这一年，北魏的皇帝怀念洛城过去的繁华，开始重建洛城，昔日的辉煌慢慢地回归。
婉儿一如既往地坐在洛城城墙脚下的青石板上，而现在的她已是身无分文，就算是沿街乞讨，她也在坚守着当初的诺言。
之后的一个夜晚，婉儿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了洛城郊外的伽蓝寺，这个曾经与梁云飞相识的地方。
婉儿敲开了寺庙的大门，方丈老和尚先是一愣，然后认出了她，却很是惊讶她为何落魄到如此地步。
伽蓝寺幸运地躲过了那场战火，是因为北魏皇帝信佛，禁止屠杀僧人。看着与十多年前一样的寺庙，婉儿想起了那时候与梁云飞相遇相识的情景，不由地潸然泪下。
方丈老和尚让婉儿先住下，养好身体再做打算。婉儿只能答应。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婉儿最后一次从那块青石板上离开，回到了伽蓝寺。她站在寺庙门口久久没有离去，望着北方的山峦，思念着梁云飞。
“婉儿，等我打胜了后，一定回来迎娶你，等我……”离别前梁云飞对婉儿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泪水模糊了双眼，风声渐渐地掩去了婉儿的哭泣声。
婉儿知道自己熬不过今夜了，她回到寺庙中恳求方丈在她死后，把自己埋葬在那块青石板边上，当梁云飞回来的时候，能马上见到他。
方丈老和尚双眼含泪，答应了她的请求。
九
雨纷纷，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声，落在那座野村
缘份落地生根是我们
伽蓝寺听雨声盼永恒
十多年了，梁云飞终于可以回到洛城了。
征服南朝宋的北魏皇帝驾崩，新登基的皇帝年幼，为了显示皇恩浩荡，大赦天下，释放了当年所抓的俘虏。梁云飞这才有机会离开那座关押他多年的小城。
踏上归乡的路程，梁云飞满怀欣喜，想着能见到心爱的婉儿，浑身上下有了使不完的劲。
虽然从小城到洛城的路途很遥远，但在梁云飞看来，这些都不是什么困难。他日夜赶路，渴了就跑去河边喝水，饿了就沿街乞讨，困了就找一颗大树靠着睡觉。为了见婉儿，他已经不顾一切。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餐夜宿，梁云飞终于到了洛城。
梁云飞狂奔至城外那块青石板处，却没有看到婉儿。他看到的是一座孤零零的坟，坟上面插着一块破木板，上面刻着“梁云飞妻婉儿之墓”。
当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梁云飞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墓前。他捶胸顿足，放声大哭，哀叹婉儿的不幸，咒骂自己的无能。
梁云飞疯子一般的行为，引来了很多路人的观看，其中就有一个伽蓝寺的小和尚。小和尚见到梁云飞，认为他就是方丈师傅所说的人，于是跑回去禀报方丈老和尚。
傍晚，方丈老和尚来到了洛城外那块青石板前，看到梁云飞一人坐在上面，他的眼睛已经哭肿，死死地盯着旁边的墓，一言不发。
“阿弥陀佛，梁将军，别来无恙。”方丈老和尚双手合十，向梁云飞行礼。
许久，梁云飞缓过神来，认出了方丈老和尚，站起身还礼，“方丈大师，在下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了，只是逃兵一个而已。”
“梁将军不必多礼，老衲想告诉将军，婉儿姑娘在此等候将军已有十年之久，日日如此，风雨无阻。老衲佩服婉儿姑娘，也恳请梁将军节哀。”说完，方丈老和尚离开了。
当天深夜，洛城郊外传来了幽幽的牧笛声，衣衫褴褛的梁云飞叩响了伽蓝寺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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