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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分享一则老夫妻的爱情故事,是我前几天从家里人那里听来的,听的时候感触很深,就记录下来了。
明秋和仙集是在那里偶遇的,也可以说不是偶然,明秋是来这里看百合的,仙集是来摘百合的。
那个巷子里总有人喜欢种百合,放在屋子外面有几十盆,开得很茂盛,大的快撑开花盆,饱满又不显闹。
那天仙集的姐姐到仙集做学徒的镇子上来看他,捎了小半袋百合酥,仙集吃了两口就想起来了这个巷子,那里的百合花开了一地,一席素净让巷口没有了人来人往的嘈杂。他招呼了一声就滑进了巷子里,如雪花大狸猫一般,又跳又跑。百合绽放得如吐纳一般,仙集找了一盆开的最多的,采下一朵,又找另一盆,才采下另一朵。
“你不喜欢他们吗?她们多漂亮啊!”
仙集回过头才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站在他的后面,脸上有点愠气,待仙集转过身来后就消失了对着他走过来,才看见他手上的三支百合。
仙集涨红了脸,拿着花飞快地跑了,透着一股十五六岁少年应有的青涩。
房子里的人听见动静从窗台上探出头,对着她说:
“明秋,今天是带你朋友来看花吗?走的时候带一些走吧,多生得枝开了花就不好看了。”
“谢谢婶母,我已经让朋友拿回去插上了,这些百合这好看!”
青春年少,十五六岁的青葱岁月,好斟酌。
百合的绽放在日复一日的西落东升中终于快要落幕,明秋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还是传真那种淡墨色的女校服,依然是来看花,她喜欢花,喜欢百合。
最后一次来的时候看见了仙集,花已经落尽了,枯黄的花瓣落在土里,或者挂在花枝上。
“你在看这些枯蕊吗?已经没有刚开的时候那么好看了。”
仙集又看到了这个温婉的女子,当然他知道她今天会来,但还是一脸紧张,吞吞吐吐地答道:“我是来还花的,和以前的花一样好看!”说着把手里的“百合”拆在土里,找了一会才放下一朵,插完第三朵才站起来。
“这朵是我额外刻的,这朵百合是十个瓣的,送给你......”说完低了低头,脸上又涨红了一些。
“好漂亮啊!谢谢!”明秋拿起手上的“百合”好奇的看了看,一下跳将起来,“对了,我叫明秋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愉快又迅速的语气把仙集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叫仙集。”
“仙集?我是师大女子女子学院学生,你做的花真好看,可以教教我吗.....”
“明秋,该回家了。”一两人力车突然停在旁边,里面的人招呼明秋回家。
“好吧,以后记得来找我,我先走了!谢谢你的百合!”说完坐上旁边的人力车,从仙集的视线里,消失在人来人往中。明秋坐在车上,浅浅的嗅了一口那支十瓣的“百合”,和真的一样,散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年轻时候的碰撞可能偶然,但最后可能是一场属于今生的缘分,在此处别过,在以后开始。
“团长,有你的家书!”在赣南根据地的帐篷里,警卫员给坐在木桌旁的仙集递上了一封信,借着油灯的微光,仙集拆开了信,上面写着:
仙集:
自汝从军三载有余,捷报勋功具报予,前线战况紧烈危急矣,吾本意一月拟家书一封,告知家中内外,又思之好男儿不应以儿女情长而误之国家大事,固每每想起,弃笔辍之。
而今日寇已侵我中华婉晴不许,孙先生有救国富民之能,望尔听之敬之,助其驱尽敌寇,还我中华瑰丽江河。
家中事务安好,不必牵记挂念,靖儿已五岁有余,我自小教导国文,如今尚能识文断字,战事迫近,师大于不日江南迁昆明,然此地甚有留念,我欲留下待你归来,靖儿已交给方先生,不必顾虑。
人不可一日不食,书不可一日不读,国文、英文不可落下,其他亦可涉猎,但不可不求甚解,亦不可走马观花心无旁骛。
吾安好,勿念。
妻:古明秋
油灯慢慢昏暗,仙集手上的信被摇的哗哗作响。
师大南迁了,明秋还是留在了故里,深夜依然长灯相伴,靖儿已经托付给教国文的方先生了,这里没有了过去的安宁,停留只是过去所不能忘却的安详多少能令人平静,长灯里陪伴她的只是那些待翻译的俄文著作,她是一名俄文教师,却在中国的深秋中,走进了春风里。
“明秋!”
一次轻微的呼喊划破了昏暗中的平静,明秋转身的瞬间眼眶已经红了。仙集裹着一身素衣站在门口,但只是一眼一声,她便就这样热泪盈眶了。
一夜秋风,吹开了那抹淡淡的清香,“百合”又开了,还是一朵十瓣百合,如十多年前一样,只不过仙集如今没有了往日青涩。最终明秋离开了故里去了昆明,仙集依旧奔赴前线,相隔千里,却互相交替了想念。
二十七八的分别,画满了青春年华的句号,锻造了一段属于他们的深情烈火。
3
“古老师,树和花有什么不同,树也可以成花,百合可以载在树下,怎么不好!”
“邱团长,不要拿你的官职来压我,我是教师,不是你的兵,花就是花,树就是树,院子里不能栽树!”
“古老师,我也不是你的学生,不收你的管教,院子里如何栽不得树,过去抗日抗美,没东西吃的时候果子能就半条命,你就是资本主义思想的毒性太深了。”
“邱团长,现在已经解放了,过去是过去,现在就应该对生活有色有彩,种几棵遮天蔽日的树是什么意思,我不同意。”
“......”
明秋说不过带着一口社会主义大道理的仙集,气的跑进了卧室。两人很少吵过动气的架,两个人都互相不理睬。诚然,明秋只爱看花,一季一换,多样多姿,不喜往而复始,满乏新鲜感,每年都一模一样。
卧室的灯坏了,初春的天气吹的外面呼呼大作,她怕黑,极其怕,没有灯不敢睡觉,几十年了依然如此,夜幕降临了,他开始害怕,又想起了主厅的仙集,主厅什么也没有,她想也没想就抱起卧室的被子,往沙发上丢了过去,把门重重的关了。回头才发现其他的被子都放在高架台上,每次都是由仙集放上去的,她不曾拿下来过。外面完全黑透了,没有了之前门缝里漏进的光,卧室里基本上漆黑一片了。房间里有一个备用灯,但开关在门口,也是仙集装的,因为明秋怕黑。
仙集知道卧室一片漆黑,等是今天早上刚坏的,还没来得及维修,这才想起来备用灯。长期没使用,拉口的弹簧也坏了,要一直摁着才能亮,看到门缝里的灯光才放下心来,外面的风大的已经可以吹进来了,这才想起还有一床被子,于是裹着被子站在那,用手压着开关的拉口。
仙集在门外裹着被子站了一夜,明秋裹着薄毯冻了一夜。
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只是相互的依赖和爱让他们选择了最愚笨的坚守。
两人和好只用了一个眼神,仙集拔光了院子里的桃树苗,拿起来折成几段,明秋在此之前抢下了一棵,栽在了最适合植草木的院子中间。
五十岁倒映十五六岁的青葱岁月,分歧的分合合分,最后依旧重归于好。
4
冬末后要开始养土,明秋走不动了,是弄花草的时候还要仙集扶着,颤颤巍巍的,由于地上有些湿滑,两人在相互搀扶中摇摇晃晃,最终站在一起大笑起来,皱起脸上的皱纹,露出一口残缺的牙。
花开了,迎春、白玉兰、结香、笑靥花、垂丝海棠,当然还有那棵长在墙角的树开出的桃花。
“古老师出来看花了!”
明秋的耳朵还没有坏,不过眼睛已经老化的看不清了。
“不看了,老让我看这看那,眼睛又看不清懒得动了!”
但还是拖着缓慢的步子,拄着拐杖出来了,今天天气很好,太阳很和煦,照的两个人的脸上更加有生气,尤其是仙集,他已经九十九岁了,过了今天就一百岁了。
“古老师啊,我们俩结婚七十多年了,我是不是让了你七十多年啊!”
“说什么呢老头子,你们男人就应该让着我们女人,女权主义万岁!”说完两个人笑着相拥了起来。
仙集放开了搂着明秋的手,坐在旁边的靠椅上,喘了口粗气。
“古老师,这次我不能让着你了,这次不让了!”脸上还是一脸淡笑。
“那可不成啊,让了一次,就得让一辈子,不然我就跟你离婚!怕了吧老头子!”明秋拄着拐杖,正对着仙集开了个玩笑,自己脸上绽开了。
“不行了,明秋,最后叫一次了,怕不记得你叫什么了,我先走了,以后你浇水的时候吧孙女叫上,她眼睛明亮,听见了吗?”说完枕在靠椅上,眼睛慢慢的闭上了,那一刻桃花撒了一地。
“听见了听见了老头子,我耳朵比你好使,你呀走得那么急别着凉了,我去给你拿床被子盖盖,就那床我们结婚的时候盖的,那床棉花多暖和,我现在还留着呢。我看不清啊,你种了几十年的桃子没带一个走,桃花多少带一朵吧!你别嫌我话多,你这一辈子我没唠叨够呢,你这一走就没人陪我说话了,你让我多说两句。有一句话,我憋了七十多年了,先就突然赶不及了,但我还要说,你给我听着——这七十多年来啊,在你这比在我自己这更开心。”
脸上没有笑,也没有落一滴眼泪,好像之前已经商量好了一样。明秋给仙集盖上那床喜被,坐在阳光和桃花里一直等到夕阳西下。
十五六岁的斟酌,二十七八岁的分离,五六十岁的分歧,一百岁的陪伴。
在你这比在我自己这要开心,没有那一种浪漫能好过白头偕老、相濡与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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