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回家了,姥姥这三个月在我家住,她是1928年生的,生在农村,但是一天都没有去过田里劳动过,据我姥姥说他的父亲应该是地主一类,小的时候家里是有长工的,她的父亲给她们打过好多野味,见过走西口的骆驼,告诉我日本人来的时候,年轻的媳妇吓得钻了麦秸洞,给我讲过好多关于狼吃小孩儿的传闻。嫁给我的姥爷,一个赤贫的农民。但是姥爷对她很好,从来没让她下过地,下煤矿挣得钱都让她保管起来,妈妈回忆里面,姥爷总是要买什么才开始问姥姥申请,一边等着,一边念念有词,花一个问你要一个。
姥姥非常爱干净,小的时候暑假去姥姥家住,白天出去和小朋友玩,晚上回家必须在门外先拿类似于尘麈的东西,或者一个小的笤帚在身上拍打几遍,把尘土都拍打下来以后,才让进家门开始洗漱换衣服。炕上的柜子永远都是干净泛着暗红的光,从来不让小孩留一个手指印。床单年代久了,快破洞了,仍旧是雪白的,用我妈妈的话说,干净到让人感到见外,难受。在我高中毕业的那一年,她已经七十九岁了,我去看她时候,还是自己做饭,并且还要自己手洗床单被罩,最后我帮她洗都觉得好累,回家以后我和我妈说,她洗不动的话让我妈妈过来再帮她洗吧。她不喜欢小动物也不喜欢花花草草。我和她说,院子这么大可以养点花,她说还得伺候它们。花草嫌杂乱,夏天院里面垫了一些新土,下过雨长了一些草,看见一棵拔一棵,院里面永远干干净净,空空落落。一摞一摞的木柴都码的整整齐齐的在窗台下。她来我家小住几天,抱怨我们家脏,说哎呀,你们这村里见都没见过,尘土到处飞,我们东河头可不是这样的。
我六岁的时候,姥爷就去世了,我有一年的时间总是陪着姥姥,夏天每天睡觉以前,关了灯,两人玩着顶楼楼的游戏,一个人把手掌窝起来,另一个人食指像伞的柄一样撑在手心里。一边念叨,顶,顶,顶楼楼,不抓大大抓猴猴,红布绿布,一把锁子锁住。然后一个抓,一个跑,玩的不亦乐乎,每天九点多准时睡觉,告诉我,不困可以闭上眼,闭着眼睛一会就睡着了。
在我妈妈的记忆里,从她记事起,我姥姥每天早晨稀饭里面要冲一颗鸡蛋,每天吃一个苹果。每天上午十点多收拾完以后要躺着休息一下。午饭后收拾完要休息一下,多年规律的生活。
年纪渐渐大了,我妈妈兄妹四个商量着轮流照顾我姥姥。不知道轮流第几年了,这次见到她,她一见到我说,哎呀,看见面熟呢,就是记不起来谁了,我告诉她是我,她说,是你呀,哎呀,眉眼长的好,身势长的好,现在在哪里呢呀,又问我女婿做什么的,我说我还没嫁人,她又说赶紧找个好的,年纪大了人家男的还嫌咱的。我说好好。又有我今年八十了,你今年多大了,我说我也忘记了,哈哈哈。我把给她买的点心拿给她,她说你吃,一个劲的说你喝水喝水。自己说耳朵也不灵了,你得大声说我才听得见。自言自语说,耳朵不灵了,眼睛也雾蒙蒙的,又问我,你什么时候打的耳洞,女孩子带耳坠好看。我说耳钉你看见啦。
第二天要走的时候,我去和她打招呼,她又说你是二女(我的二姨)吗?我又告诉她一遍。问我你几个孩子啦。我知道她又忘记了。问我你怎么不住几天啊,我说我已经呆两天了。
以前每当春节去姥姥家,临走姥姥总是用商量近乎请求的口吻问我,住上几天吧?那个时候忙着中考高考,总是被妈妈挡回来,回去很忙的,要学习。
更小一些时候,我记得我才五岁,带着弟弟走路去姥姥家,已经走到了村口,被熟人发现了,带了回来。后来上了小学,一直很期待去姥姥家,姥姥很少来,来的时候会带一个包袱,包袱里面除了有换洗的两三身衣服以外,还有她的存单,零钱在一个塑料袋里面里一层外一层的包着。她没有吃过什么苦,姥爷留给她的钱永远够花。以前我去姥姥家,她拿出纸和笔问我这个新版的钱是10块还是100,我教给她,姥姥一天书都没有念,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说别人写了她可以认识自己的名字。告诉我她小时候不兴女孩们上学,老师不叫老师,叫先生。她有一个三舅舅,是大学俄文老师,每次和我说起来,都很自豪。
前几年的时候,她说自己认识的谁谁老了,轮流由儿女伺候,她说那日子过得真成了流浪的人了,现在老了,她自己也被人轮流照顾了,那么一个对生活有要求的人,也不得不放弃她的坚持,轮流到儿女家住下生活。干净了一辈子,讲究了一辈子,可能在她看来是为了生存不得已的妥协。这次见到她,不像以前话多了,没事的时候,一个人望着窗外。
回家那天,爸妈都出去接我,顺便还办了一点事,到家下午三点了,车开进院子,从窗台上看到一个顶着花白头发的瘦小身影从窗户前面一闪而过,我知道那是姥姥,虽然从我记事起,已经六十多了,但今日又不比从前了,我和妈妈说,姥姥在等着我们呢。妈妈说,今天出去时间太长了,我赶紧给做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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