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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芩夏
01.
北方的冬天干冷得厉害,风像刀子一样呼呼地扑在脸上。
梅子把帽檐像下压了一压,眼前的这条路,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摸到那栋房子里。她这么想着,就真的把眼睛闭了起来,向前走五十步,是一棵上了有些年岁的大树,大树向左拐就是他的家了。
耳边似乎有人咯咯的笑声,那么熟悉。梅子把眼睛倏地睁开,果然又是幻觉。
离开家乡的这两年,午夜梦回之际,她常被这个幻听惊醒。次数多了以后,梅子寝食难安,终于在这个冬天收拾了包裹,踏上了回乡的路。
梅子虽然上学时候语文学得不好,却也懂得近乡情更怯的道理。更何况,这里还有她魂牵梦萦的人,有她最深的牵挂。
离那栋房子更近了,梅子把帽子又像下拉了拉,又将脖子上的围巾往上盖住半张脸。她暗暗思忖,这下,就算和他面对面走过来,他应该也不会认出她来吧。
梅子刚把脑袋往房子方向探过去,朱红色的大铁大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年轻的男人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往外走,两个人低着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女孩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动听。
梅子一时竟怔住了,他果然结婚了。不仅结婚了,连孩子都有了。只顾着出神,她竟忘记了闪躲,就这么直愣愣地和对面的男人对上了眼神。
阿翔一眼就认出了梅子,即便她包裹得像粽子一样,但是瞧她蹑手蹑脚像做贼一样还有那双只露出一半却依然清澈的眼睛,不是她,还能有谁?
待到梅子反应过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要转身逃走,可是她又舍不得站在那里的人,忍不住又多盯了两眼。
就知道你舍不得,终于还是回来了吧。
悄悄地走,又悄悄地来,果然是梅子的风格。两年前,她就是这样一声不吭,走得干净利落。
02.
阿翔和梅子是高中同学,读书的时候梅子追阿翔追得紧,全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阿翔那时候心里并不欢喜,他不喜欢个性张扬的女生,他心目中的完美女孩应该是文静柔弱的样子,就只消往那里一站,就可以激起他的保护欲。
而梅子,别说保护欲了。她只可能是保护别人的人。
比如说教室里飞进了一只大马蜂,大多数女生都是“啊”地一声叫,虽然不是花容失色吧,但也是唯恐避之而不及。阿翔认为,这才是一个女生正常应该有的样子。可是梅子,她在女生的尖叫声中,冷笑着走过去,用书本一把打上了正在嗡嗡叫的马蜂,然后镇定地把它捡起来扔到班级一个比较老实的男生课桌上,反倒把那个男生吓得嘴巴紧闭,脸色白了又白。
不过,阿翔也有用得着她的时候,那就是每年的秋季运动会。这个时候,精力旺盛又咋咋呼呼的梅子成了班里争光的宝贝,女生八百米,是个最头痛的项目。为了班级荣誉,作为班长的阿翔,不得不俯首做低请梅子出山。
不得不说,跑道上的梅子真是特别有魅力。她喜欢穿一身红色的运动服,枪声一响,她就冲在第一个。几圈跑下来,她一直冲在最前头,拉开第二名远远的距离。班里的男生都在一旁为梅子呐喊叫好,阿翔也忍不住想,这个时候的梅子确实是光芒四射,很耀眼。可是他的这种想法刚冒出头,梅子就朝他这个方向眨了眨眼睛,送了几个秋波。围观的男生更加大声地起哄,梅子满足地向终点冲刺,剩阿翔心里又恨恨起来。这哪里是个女孩子,简直就是女流氓。
高中三年,梅子都没能拿下阿翔。不过不打紧,梅子在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用毛笔在纸上写了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来日方长。
是的,梅子考进了阿翔同一个大学。
03.
不过,梅子没能高兴太久。因为,上了大学之后的阿翔,很快恋爱了。
那是一个和梅子性格完全相反的女孩子,个子小小的,皮肤白白的,一头披肩长发,穿着收腰的连衣裙,盈盈可握的小腰一览无余。那个女孩笑起来的时候抿着嘴,像一颗含羞草,让人见了忍不住想要亲近和保护。梅子对着手机瞧了瞧自己短得翘起来的头发,一张晒得小麦色的脸,白T加短裤,忍不住自惭形秽。
她不是没试过做一个淑女。可是,穿着连衣裙,她觉得走路运动骑车都不方便,别扭得像有人掐住自己的屁股。更何况,一个穿着连衣裙打着口哨、兴奋时候蹦跳自嗨的女生,别人估计会以为她精神分裂。
梅子对着那个挽着阿翔胳膊的女生望洋兴叹了几次,心里难过得要命。
情场失意,学习上便得意。梅子化悲愤为学习的动力,年年拿到系里的奖学金。等到大三下学期,班里同学都在为考研熬夜苦读忧心忡忡的时候,梅子已经拿到了保研的资格。
梅子觉得不管怎样,该请阿翔吃一顿饭。如果不是他,就自己那个惰性,绝对没有学习的动力。
出乎意料之外,阿翔不再如之前那样扭捏作态,很轻易就答应了。
吃饭的时候,梅子才知道,原来阿翔正在和女友闹矛盾,心里苦闷的很。
原因很简单,阿翔女友是家里的独生女,家里人希望她毕业后能回到老家发展。而阿翔的家庭情况,梅子很清楚。阿翔家里比较困难,有上了年纪的奶奶和常年卧病在床的父亲。阿翔母亲过世得早,他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毕业后,肯定也得回自己的家乡。
那天晚上,阿翔喝了酒,把心里的苦闷一股脑儿全部倒了出来。说到最后,他竟然拉着梅子的手哭了出来,他甚至说到高中时候,跑八百米的梅子在人群中多么地耀眼。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反复念叨女友的好,乖巧可人,温柔体贴,他是如何地不舍。梅子本来以为过了大学这么几年,对阿翔的感情已经淡了。可是,当阿翔鲜活地坐在他身边,拉着她的手,脸上深情无限,她还是又一次陷进去了。虽然,阿翔脸上的深情并不是对她,那一刻,她产生了错觉,她甚至觉得以后和阿翔在一起,他们也可以两情相悦,你侬我侬。
阿翔没多久就分了手,不用说,梅子也知道。在食堂吃饭时候,他形单影只,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阿翔的表情总是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梅子又发挥了高中时候那种大无畏的精神,咋咋呼呼地跟在阿翔身边,给他说笑话,不惜自黑博得阿翔一笑。
毕业后,阿翔果然直接回到了家乡。他先是做了一名大学生村官,然后没多久就考进了县城的事业单位。
梅子这时候做了一件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她放弃了保研的机会,从繁华的大城市又回到了一眼就望到边的小县城。
04.
当时的梅子认为自己做得是最对的决定,因为,回到县城后不久,阿翔就和她在一起了。
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就是做梦都能笑出声,走路都会唱着歌,恨不得把真心掏出来给他验一验是百分之百地真。
那段时间,梅子下了班就往阿翔家跑,陪阿翔奶奶话家常,给卧床的阿翔父亲讲笑话。要说梅子最大的优点,就是会讨长辈的欢喜,小嘴甜得像抹了蜜一般。阿翔每次回到家,都能见到奶奶笑得前俯后仰,连掉了的牙,肉凸凸的牙床都看得到。而长年受病痛影响的父亲,在这个时候也难得露上笑脸,附和几句。
这样的梅子,就像一缕阳光,照亮了这个家,也慢慢照进了他的心里。
他们像正常的恋人一样,走过了所有该走的程序,马上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都是小城里的人,在别人眼里,两个人登对得很。见梅子过得开心幸福,梅子父母当初因为她放弃读研的怨气也慢慢散去了。
如果按照童话故事里的发展,王子和公主,从此就要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可是,生活不是童话,有美好就会有不顺。
梅子还记得那天,她满怀欣喜地在阿翔的单位楼下面等他。她坐在新买的车里,打开音乐。她还记得那是一首挺伤感的歌曲,好像名字是天亮前说晚安。
然后她就看到阿翔匆匆地下楼,他走得特别快,甚至没有注意到梅子的车,车停在那各位置还是很明显的,车身上还有阿翔帮他挑的蜡笔小新的车贴,那么招摇,那么显眼。
梅子忍不住好奇,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能让他这么慌张,她打开车门,跟着阿翔的脚步,一路走过去,看到了那两个人。
那个女生,哪怕是一年未见,换了发型和衣服,梅子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她。她还是小小的,很柔弱的样子,不知道说起了什么,竟抹起了眼泪。梅子看到阿翔的手在空中停了停,最终是拍到了她的肩上,又停留了一会。
梅子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从前和现在的心态毕竟变了,关系也变了,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样子变成一把刀直接扎到了她的心窝。她把手里的卫生纸攥得拧成了一个团儿,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
那天晚上,梅子在家里一直等,坐到了天亮,阿翔也没有回来。屋子里装饰得一片喜庆,此时看来都变成了讽刺。
她的别扭劲儿犯了起来,去单位办了离职,给阿翔的手机发了分手的消息,她说,我看到你和她了,祝你们幸福。
换手机,换卡,决绝地去了外地。
05.
这一走,就是两年。
她开始给父母打电话的时候,还拐着弯儿打听阿翔的消息。父母骂她任性,对于阿翔,却绝口不提。奇怪的是,却从来不说阿翔的不是,反倒一直怪她不懂事。
不过,虽然父母怨她怪她,却每天一个电话,问她工作问她生活,问她有没有心仪的对象。说到最后,总会忍不住说道她几句。告诫她社会险恶,学会保护自己云云。
有一次,她想和父母视频,都接通了,却被一把按断,像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样。慌乱中,她似乎听到了阿翔的声音。
她想,自己一定是思念过度产生了幻觉。
这两年,她几乎和所有同学断了联系,一个人在外头躲起来伤春悲秋感叹爱情的苦。
后来,她就常常做梦,梦到阿翔的眉眼阿翔的笑。梦醒之后,她就有些懊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果然这么多年自己心底处还是不自信,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就这么拱手相让了吗?甚至,都没听阿翔一个解释。自己走了之后阿翔怎么给家里交代,阿翔肯定恨死她了,阿翔应该和那个女生在一起了吧……
这些想法,把她折磨得夜不能寐。她终于收拾了行李,踏上了回乡的路。
她不敢回家,在县城的宾馆里安放了自己的行李,然后一刻不停地往阿翔的老家过来。她只想远远地偷偷地见一见他。
谁知道,刚回来,就被他撞见了。
他还拉着一个小女孩子的手,都长这么高了。
梅子觉得自己应该赶紧走开,被阿翔老婆见着可不好了。
“叔叔,这个阿姨为啥一直发呆?”小女孩天真地问。
“因为她呆呗。”阿翔回答小女孩的话,眼睛却直直地看向她。
叔叔?不应该是爸爸吗?
梅子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应该有四岁左右了,阿翔就是再快效率再高,也造不出这么大的闺女吧。
06.
阿翔噗嗤一笑,拉过梅子的手习惯性地放进了他的外套口袋。
“我可是和你爸妈说,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要找一板车拉着奶奶和我爸满世界去寻你,到时候你可就在网上火了。”
“梅子,你这气赌了两年,可是好些了?”
“她……就是感情不大顺,大老远过来看看我。我连夜把她送回去了,告诉她不要任性让父母操心。”
“我跟奶奶说,你去了外地进修。奶奶可还一直等着咱俩结婚呢。”
冬日的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照射在光秃秃的树干上,地上斑驳的影子模糊又温暖。
梅子攥紧了口袋里的那只手,踏实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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