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喜欢写字的人,都有一个写小说的梦,许是因为一转身,就从写字到写作了。可写作,特别是写小说,不是讲故事这么简单。例如王小波的青铜时代,如果只是讲故事,一千字的历史记载就够了,但他竟然发展成了十几万字的小说,这就是小说家的魅力。小说的题材、风格可以千变万化,但唯一不变的,是创作。
创作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小说虚构了一个新的世界,尽管我们都知道无论里边描述的世界和我们的有多么接近,多么感同身受,但里边的每个人、每件事都是虚幻。但也有人说过:“历史记载的或许只有人名是真的,倒是那个时代的小说,也许除了人名都是真的。”特别是和平年代小说家的真实生活,总是和小说里的世界天差万别。
《孤独小说家》就用平淡如水的方式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恋爱小说家耕平在老婆车祸去世后,一边写小说,一边养育儿子小驰的生活。明明是恋爱小说家,生活中只有琐碎的自己和儿子的生活,一旦小驰上学去了,耕平的生活,就是简单、枯燥、平淡、寂寞的。而且自从处女作拿了新人奖之后,默默无闻的出了十几部作品,唯一保持联系的三家出版社却从来没有通知过再版。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对真实生活的方方面面也产生了不满。但是经过了一次大奖题名落选的失落,他似乎逐渐看清楚自己选择写小说的意义,真的只是为了自己喜欢,如果伟大的作家只有痛苦的年代才能诞生,那不如就在和平年代做一个写自己喜欢的故事的作家吧。所以最后的耕平获得了想了很久的大奖。他才明白,这个世界这么大,总有人和我们自己一样,或许这些人数量不够庞大到影响什么,但能带给我们自己的感动,足够让我们坚持下去了。
这种现象在真实的作者身上也存在着。日本作家角田光代是一个擅长描写现代女性种种困境的女作家,她本人却并没有要生孩子的念头,也不是一个家庭主妇,却写出了让新手妈妈们感同身受的《坡道上的家》,以此反映育儿女性所面对的各种问题。而这部作品的由来,一方面源于她几年时间里对初为人母的女性的观察,另一方面受到她为创作而阅读法院审讯卷宗的启发,这些都是和她的生活毫不相关的事情,但却因为创作被链接到了一起,这就是小说家的伟大。
奢侈的创作
夏目漱石在《我是猫》中,描写作家写作过程中一直没能给小说中的角色找到一个合适的名字,于是趁着友人来拜访,拉着友人一直慢步街头,直到看到一家店名,正是角色需要的名字,才恍然回神过来:“只是为了给小说中的人物起个名字,便一整天在巴黎游走,未免也太奢侈了。”
创作是奢侈的,这在是小说家看来是常态。即便是文思泉涌,有大量素材的状态下,要呈现一个好的作品,仍有许许多多要舍弃的段落和文字,要精打细磨。
电影版《刺客聂隐娘》拍摄前,在原著的基础上,几乎是重新写了一部小说,再改编成剧本,因为需要电影展现的只是冰山一角,庞大的水下部分才是新小说被打磨的精华。一个人物的性格,不是简单的几个形容词就可以概括的,是要通过外形、语言、行动、情绪等多方面的 描述去塑造的,这样的人物才会鲜活。
比如,读了下面这个故事,一个在十年的爱情纠缠中放低姿态如今终于放下了心中执念的女性形象,和一个在两性关系中始终自我的男性形象通过对话就构建出来了。
我提着婚鞋小跑着上了列车,连接处站满了没有坐票的乘客。终于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抬起头认真看了一眼车厢,比我常坐的那趟车设计更有科技感,唯一的缺点就是时间略晚。
“这么巧,你也回家!”抬头的那一瞬间我没做好表情管理,忽然想起上一次,也是在回家的列车上,那时我们还是结伴而行,我以为我们还有以后,今日却变成了偶遇。
“没买到坐票,你旁边是没人吗?”他顺势要坐下。
“只是还没来吧,如果你没买到票的话。”
“那先坐着吧,也许我们点儿好,这位没赶上车。”
我们……我握紧了拳头。
仿佛是上帝一般甜美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座位。”
“没办法了,看来人家赶上了。”我笑着说,他无奈,继而起身。
“我去看看别的车厢有没有座位。”
“好。”
2
车窗里映出我仓皇而无措的脸,想起当初为了他孤身一人追来这个城市,自己熬过的那些日子,期待的列车上的偶遇从未发生。而如今,两周后我要嫁给老乔,从此在这个城市定居了,命运却把偶遇安排在这个时候。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广播里提醒即将到站。我摸出手提包里的口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给了一个肯定的鼓励,准备下车。
他果然就站在车厢连接处,扭头看我伸出手:“我帮你提。”
我将手中的袋子递过去:“头一次坐这么晚的车,一会是不是没有公交车了?”
“有的,我每次都坐这趟车。”原来如此……
3
并排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右手边车窗外灯火通明的家乡,第一次在我眼中失了焦点。
“提什么回家,这么重?”
“哪里重,一双婚鞋而已,两周后办婚礼,有时间就来吧。“话说到这里,还是要发出邀请的。
“大概不好说,我夫人快生了。”他笑着回答。
“恭喜你。”
“我每次遇到即将结婚的人都会问一个问题,你真的想清楚要步入婚姻了吗?”
他严肃认真的表情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刚要问出口:“你当初想清楚了吗?”
他接着问道:"人们常说这世上有两种状态:理智结婚,冲动离婚;冲动结婚,理智离婚,你现在足够理智吗?”
“足够理智吧,在一起生活快一年了,我们两个人磨合的很好。”我知道我总要先做出回答,他却不一定会回答我的问题,我都已经习惯这样的对话方式。
“不会吵架吗?”
“也会吧,但他总是先道歉。”
“那他对你真好。两个人中,总要有一个先妥协吧。”
我故作笑着问道:“所以你总是不妥协的那一个吗?”
他忽然皱皱眉头,轻声说道:“不想妥协。”
4
“没打算回家生活吗?总这样双城,很辛苦吧?孩子出生的话,你老婆可能会更辛苦。”我觉得到了该转移话题的时候了。
他摇了摇头,“我倒觉得……现在的这种状态刚刚好,距离产生美,这样的距离正是我想要的自由。”
我知道当初没能让我们走下去的原因是我不愿简单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女人,却没想到真实的原因是因为我也来到了他生活的城市。
“我在期待女儿的出生会改变我的想法,但我真的觉得两个人总在一起太容易腻了,这样工作日下班自己一个人生活,周末再回家的话,会好很多。”
随后他又说了什么,我好像都不记得了。
车快到站的时候他站了起来:“我先走了。”我笑着说好,不知何时公交车里已满满一车人,也不知他们是否在只言片语中捕捉到,我和他曾拥有彼此。
5
他下车后站在路边向我挥手,我亦伸出手回应。这场我盼了多年的同行,这次我却先转过了头。
我在等,人生向下一站出发。我曾拥有他,好像不心酸了。
常有作家表示,小说写到的最后,人物的走向已经不由自己控制了,因为通过语言和行为构建的小说角色,自有自己的个性和特点,而要实现这样的效果,小说家在塑造了人物以后,要让人物符合逻辑,不能让人物自身存在矛盾,就需要大量的修改和删减,要隐藏一些直白的描写,转变成读者读了,就会懂;要一直一直找,找到最精确的那个词去用,找不到就一直找,直到满意。这样奢侈的创作,才能打磨出最细腻的作品。
飞出迷楼,保持距离才能创作
大概每个想写小说的人,在笔记本里都有未完成的小说段落。为什么没写下去?也许每个人都不止一次这样问自己。因为写完了读一读,发现要么是无病呻吟的矫情对白,要么是平淡无奇的烂尾情节,既脱离现实又太过现实,一句话,没有处理好距离。这种距离,既包括作为艺术的小说和取自生活的素材的距离,又包括角色和情节之间的连贯程度。这种情况,姑且称为“当局者迷”。
木心先生说过:艺术家要走出来,走出来才会觉得活过来了,升起来了,明白了看透了。要飞出迷楼,要保持距离,要不怕摔下来,才看的见别人看不见的,才是艺术。
上小学的时候,六年级的班主任在一节语文课上的讲授至今令我印象深刻。某日他作文,描写到与父亲吵架的环节,该如何表达语言带给父亲的伤害,此刻无声胜有声,但语言必须为读者带来画面感,那就是行为的描述,比如低头起身,比如脚步无力,比如一言不发的离开。这一整个过程,在画面中只短短一瞬间,在文章中,也尽可能的精炼,用最少最精确的词汇表达这种情绪。如何做到?靠自己演出来,然后抽离出来,就能写下来。这就是保持距离,先抽离出来看明白看透,再回到其中用技巧表现出来。
靠着这种抽离,才能对得起创作的奢侈,才能构建出与众不同感同身受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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