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吃杀猪饭

时过正午，太阳终于出来了。一扫早上的雾气蒙蒙，变得温暖而明亮。过几天就要立春了，确实已经很有春天的样子。半下午，我按照义虎发来的位置，导航前往齐老屋和他汇合。

我骑着摩托车，绕过汪洋和花园桥。一路走走停停，见路边的青苔氤氲着爬上树干，见蚂蚁在泥巴沙地里东奔西走，见池塘中“鹅”追“鸭”赶着“红掌拨清波”。老人们坐在门前晒着太阳，谈着闲白，笑咪咪的，眼睛都笑出了弯度。

而迎面拂来的风，也变得温柔，像一把细细密密的绣花针，一针一针，把袅袅炊烟绣进西天的云彩，把今晨的阴冷绣成温和，最后把那个像蜜橘一样圆，一样黄的夕阳绣到山的另一头。

我停好摩托。义虎从屋里走出来和我打着招呼：老齐家的肉管自己吃都不够，等饶老屋那一家去看看可有偿余的，先坐下来吃饭。主人姓齐，慈眉善目，笑呵呵地说：杀猪饭，杀猪饭，先简简单单地吃顿早晚饭，搭个尖。

这顿饭，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杀猪饭，近乎没有厨艺的厨艺。猪晃子、猪肝、瘦肉切成大块大块的丁块，一起丢到沸腾的开水里煮，锅门口有人专门添柴加火。趁着咆哮的火力，再薅进去小半箩青菜和两大把大塘粉丝。

更多的肥膘肉在铁锅里被干煸出油，透亮亮的，连杆子带叶子加一把大蒜和辣椒，除了盐和酱油，别的调料都不给。

但是，我狼吞虎咽地说：好吃好吃，香啊。

心肺和头骨，在大钢肿锅里炖着。又香又鲜又嫩，又滑溜，我搲了两大瓢，淘汤泡着饭吃。亮铮铮的肥膘和肉皮，烀得稀化，却糍实有力，粘劲十足，筷子沾了黏筷子，牙齿碰了黏牙齿。

粉丝在水深火热的油汤里，捞出来却白白净净，出油浊而不染。翠青青的白菜，一口咬下去，杆子和叶子都带着清爽爽的甜味。

屋场下已然冲刷干净，血腥气被山沟里的流水带走。义虎匆匆忙忙地扒完两大碗饭，吱溜一口将杯中的烧酒喝下，用膝盖后窝和小脚肚子把长条椿树板凳抵开，通条和剁刀、剔骨刀一起收进无纺布的袋里，斜挎到肩膀上。一只手拿着牙签在剔牙缝，一只手握住矿灯，急着要赶到饶家老屋去赴下一场杀戮之约。

我拿筷子猴急巴拉地往喉咙里擀，擀下两大碗饭落到了肚子里。齐老屋的几个老人跟我坐在一桌，其中一位由于严重驼背，额头都快要与桌子齐平了。他笑着对我说，不急这一时半会，你那不是吃饭，是在往肚子里倒饭。

夜里从饶老屋出来，开始下山。我骑车带着义虎，踏板上架着上十根大排，车子跑得也愉快。途中经过陈老屋、殷老屋和伍条岗那几个大屋墼窠时，在漆黑天幕下，竟“蹭蹭蹭”腾出灿烂的焰火。呵呵，过个把礼拜，就是腊月二十四，就是我们传统的小年了。

半空中的焰火，在山风中噼哩啪啦的炸燃成无数瓣流星一样的花，它们有一个很形象的名字，叫做满天星。我忽然就联想到义虎那双眼睛里带着的散淡和诚挚的眼神，跟这些焰火一样，属于牢固守旧，但处处不乏美好的山里。

夜深了，我和义虎还在山里行走。

他一只手攥紧那条沾着血腥和猪鬃，装着他吃饭家伙的无纺布袋，另一只手则紧握着矿灯。那矿灯的光束好像是他手中的拐杖，笔直地照在山岗上，照到山沟里。尽管什么都照不清亮，却照得出很多二师兄的三魂六魄。那些魂魄也是痴痴的，憨憨的，眼睁睁的。

义虎的眼神从来都像这光束一般明亮闪烁，因此他也从来没有迷过路，总会顺利顺气地准时到达下一个在等他去的屋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