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1 列昂尼德
莫斯科秋日的下午让人十分倦怠,我靠在广场长椅上,伸手摸向大衣口袋里的酒壶,58°的伏特加灌入口中,同时将热量与活力注入身体,要是被玛夏----这个有双接近夜色般漆黑眸色的东方医生看到,一定会用着她那标准而不带感情的俄语嘲笑我:“与我同事的列夫医生脱离了酒精看来就无法手术了么?”尽管隔着七千多公里的距离,我仍旧能够想象得出她昂着头颅面无表情讥讽我的样子。说实话我这个同学,十分不可爱。
对了,玛夏回国后应该是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外科医生了吧?那样一个苛尽完美而极度自律的人,不带感情色彩面对战俘完成每一台手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比如我曾经就无法心平气和地给德国猪猡们手术,当愤怒与手术刀碰撞在一起,罪恶的火花滋生出燎原之火,差点将我的灵魂烧毁殆尽。在四年级那个与玛夏一同实习的冬天过后,我为了忘记那段地狱边境与魔鬼共舞的回忆,很长一段时间沉溺于酒精与烟草之中,成了一个更大的烟鬼与酒鬼----嗯,玛夏不齿于我作为一个外科医生的自觉性,曾半叮嘱半讥诮地对我说道“工作时间严禁你饮酒,否则我一定把你这个大酒鬼珍藏的伏特加当着你的面全部点燃。” 我丝毫不怀疑玛夏的行动力,真的,她那时的神情戏谑中流露出严肃,像极了她教导着她的妹妹维拉的样子。
维拉是玛夏的堂妹,一个十分可爱的东方姑娘,尤其是和玛夏做对比时。如果说维拉是索契和煦温暖的晨曦,那么玛夏就是西伯利亚冷冽凛然的朔风,明明同样是轮廓柔和的东方面孔,维拉的眼底满满溢出来温暖与亲近,玛夏的眼神里带出的则是坚毅与疏离,尽管容貌相似气质却南辕北辙,周围人却从来不会将两人认错,起码我是这样的。我闭上眼,就能回忆起那个春天夜晚与玛夏重逢的场景,实在像极了那首歌----“青色的头巾,又在我的眼前浮影,不止一回,你来到我的梦境,头巾下卷发,青色的夜晚,少女的晶莹眼睛。头巾下卷发,青色的夜晚,少女的晶莹眼睛。”
毫无预警地袭来一阵冷风,莫斯科的秋天不友善得如此直白,广场上的行人被夹杂着白桦树叶子的风催促着归家,我整理压皱衣襟远远瞥见两个故人身影“维拉,安德烈,好久不见。”我向他们的方向招手呼喊。
真的好久不见,距离上次我们聚在一起差不多半年了吧,那次是参加维拉这一届的毕业舞会,我、安德烈还有卢卡都喝了不少酒,自此之后,很久都没有那么痛快的喝过了。
安德烈和维拉携手向我走来,他还是那样儒雅温和,而不知怎么的,现实里维拉的身影与我记忆中玛夏的形象模糊重叠起来,“廖尼亚,我的兄弟。你什么时候回的莫斯科?”安德烈的拥抱把我将回忆拉回现实,我竟然晃神了。
“就两天前。”我急忙回答用以掩饰我的局促,眼睛瞟向维拉,她真的和玛夏越来越像了----半抿着的唇角,浓密乌黑的卷发,甚至还有她琥珀色眼睛里流露出的清冷,“维拉?”面前的夜莺姑娘并没有回答我,她的神情木然,像一尊冰雪雕像。
安德烈冲我无奈地摇头,我想我离开莫斯科后他们也经历了很多。“清书。”安德烈用他的母语轻柔地呼唤着维拉的中文名,这时维拉才仿佛被施下咒语一般作出回应,机械地点了点头。“廖尼亚,我们走吧”安德烈换回俄语,示意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我双手插回大衣口袋点头示意,安德烈大概有很多话要和我说,我想。

Scene.2 基尔伯特
从前有一个国王,
他养了只大跳蚤,
跳蚤?哈哈!跳蚤。
国王待他很周到,
比亲人还要好。
跳蚤!哈哈哈哈哈!
跳蚤!哈哈哈哈哈!
跳蚤!
国王命令一个裁缝:
你听我说,奴才!
快给我这位朋友,
缝一件大龙袍!
“你这个德国猪猡,快给老子闭嘴!”很显然我的歌声惹怒了看守我们的乡巴佬伊万,这个长着伙夫脖红脸膛的斯拉夫猪粗鲁地将抱头蹲在墙边的我踢翻在地,我双眼涣散躺在地上怔怔地盯着他,那个俄国混蛋又吐了口痰在我那长满跳蚤的破旧龙袍上,“忘了你们这群纳粹猪听不懂俄语,真他妈扫兴!”紧接着又是一通咒骂,很不幸的是,我虽然饱受着枪伤和饥饿的双重折磨,但神志依旧清醒,俄国佬的话被我全盘听懂,是的,我懂得俄语,作为一个战俘而言,这不是什么好事。
一只,两只,我多么希望我身上的跳蚤朋友能过到这个俄国混蛋身上,但是一阵脚步声打扰了跳蚤大军的攻城计划,“报告科罗温中尉同志,这批战俘已运送完毕,请您清点!”
我躺在地上,说实话,一个日耳曼骑士被斯拉夫猪一脚踢翻在地传出去实在是有辱名声,然而自从被俘以来,这种事屡见不鲜,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挣扎爬起来然后继续和我的战俘兄弟们一起抱头蹲着,这是一个战俘应有的反应。
那个叫科罗温的俄国军官高高在上地斜睨着我,灰色的眸子透露出他的傲慢,“肮脏的蛆虫!”他经过我的时候不屑地扔下一句话,却让我浑身一震,这俄国贱种说的是德语,他是翻译,来宣判我们“罪行”的。
壮实的俄国佬用尽一切羞辱我们的话来满足他作为胜利者的优越感,将我们的名字与作为雅利安战士的荣耀抹去,打上作为牲畜的编号,在战俘营里听着一个下贱的斯拉夫猪用德语来辱骂我们,真他娘的讽刺!这苏联猪猡骂的正尽兴,一阵汽车发动机声由远及近,他显然是被打扰了,脸上露出不悦,扭头看向后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俄国男人下来了,紧接着下车的是一个黑头发的女人,也穿着白大褂,他们俩大概就是科罗温所说的医生了。
“你们这群下贱的德国佬听好,伟大的苏维埃政府为了保障你们拥有健康的身体以切实接受社会主义改造,特地派下两位医生为你们进行体检手术,”大概是当着女士的面,滑稽的苏联人没有用太过下流的词汇,不过反正那个女人又听不懂,看那个女人冰冷木然的表情就知道了。俄国医生和翻译说了些什么,翻译那满脸横肉诡异地牵动起来。“他们大概是要变着法子折磨我们了”蹲在我旁边的诶里克低声说道----这小子才15岁,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使得他在红场阅兵示众时得到了一个苏联大娘的怜惜获得了一个土豆,一个能吃的土豆,保证了他能活着来到集中营,当然,当时在他旁边的我也因为小土豆的慷慨分得了一点。说实话,一个成年人接受一个半大孩子的分享并不是光荣的事,但是没有那个土豆,我只怕早就饿死在那个炎热屈辱的七月了----没死在枪林弹雨的东线战场上,却差点因为痢疾和饥困如蝼蚁般消失。
“畏畏缩缩的像什么,你们这群缩卵的纳粹狗!”很快我们就知道那个俄国佬为什么面部神经走向那么诡异了,经过乡巴佬伊万们冷水管简单粗暴的消毒,配合上初冬凛冽的北风,真是带劲极了!浑身赤裸的我们颤抖着排成两队接受体检,对我们这群战俘极尽羞辱,是伊万士兵们最乐于做的事情,我知道这才刚开始。

Scene.3 玛夏
“枪伤,冻伤,细菌感染……”我一直重复着这几个词让科罗温中尉记录着,麻木地检查着战俘们赤裸的身体,苍白得触目惊心的皮肤上满布溃烂的伤口对比格外鲜明,“把手拿开!”我不耐烦地用俄语示意我面前的战俘,看他的样子,大概是个小孩,应该和清书差不多大吧,不知道清书和明川现在过得还好么…
“你这个德国小杂种,快把手拿开接受玛夏同志的检查!”科罗温将我的话用德语添油加醋地翻译给冻得微缩的战俘小孩听,很快他惨白的脸浮上红云。
“可笑的自尊。”我冷哼一声,站在我和列夫中间翻译的科罗温露出傲慢戏谑的表情,不用说,将战俘们剃得精光这个主意肯定有他的份,出于羞辱也好,出于卫生也罢,这起码减轻了我的工作量。
“枪伤并发感染,伴有营养不良。”眼前充斥伤口的肢体像是零件损坏的精密机器,而我则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机械修理师,重复测量着若干个同样的问题零件,“直径三厘米”我用皮尺测量着背对着我的编号027的战俘小孩的肩部伤口,明显能看到他烧红的耳根,排在他后面的成年战俘们在这时候不忘戏谑他,“小魏玛你是怕和我们作对比,你小得不敢让护士小姐看嘛?啊哈哈哈哈……”受不了他们的污言秽语,我一眼瞪过去,带头笑的那个褐色头发马上闭嘴了,当然他们并不怵于我,而是人群哄笑太过分被卫兵们收拾了,真不知道这混乱无序的检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下一个。”我无力地示意科罗温翻译,伴随着旁边列夫手下战俘的惨叫声,我毫无征兆的吐了。
低血糖产生的眩晕感不断撞击着我的脑子,嘴里还泛着胃酸的苦涩,“shit!”我低声咒骂一句。“原来你除了会俄语和德语,还会英语啊。”他的声音伴随脚步声一起进入“病房”----这间被潦草涂上白灰的屋子。
“闭嘴,列夫……”我偏过头去,不想让老同学看见我现在窘迫的样子----本来是中学同学,到了大学反到高我一个年级,如果我继续学机械的话估计也是四年级了。
他径自抽了一把椅子坐在病床边“想不到这间病房被你抢先了,真是明亮宽敞啊…”
“列夫你…”我气得转过身来,不料被列夫塞进一颗东西,“嘘,从莫斯科过来时留着的糖,最后一颗了。”列夫示意噤声,他神秘地笑道,“可别让叶格尔那小鬼头知道,他缠着我要糖呢。”
“唔”我含着糖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老旧房顶上的墙皮随时会掉落下来似的,半晌挤出一句话来,“列夫,谢谢你。”列夫没有回答,灰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午后的阳光,他似乎藏了很多话,“怎么了?”我不解。
“没什么,奥古斯特那家伙让我们明天就开始给那群纳粹猪手术呢,我下午得继续给他们体检。”列夫含糊着,我也不好在再追问,“好好休息吧,玛夏。”本来两个人的工作全落在他的身上,时间一下很紧迫了,说着他便离开了。
随着一声门锁落下的声音,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寂静得让我能听到风吹得门扉颤动的声音,但很快这种寂静被打破了,战俘们鬼哭狼嚎着。在列夫手下体检的德国战俘没有不被这样对待的,虽然这并不符合医生职业道德,但我无法阻止,要是换做我给日本鬼子体检,只怕我也没有那种沉着,我闭上眼,只求能赶快入睡。
Scene.4 战俘
Shot.1 沃尔夫
基尔伯特那家伙无疑是幸运的,即使是黑头发的护士小姐在即将检查到他的时候吐了,给他做手术的也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俄国屠夫。相比之下我就惨了,屠夫不愧于我们给他取的外号,几十号人在他的手下,从体检到手术,被他用尺子抽打伤口、粗暴挖去溃烂在肉里的子弹,他这手法和猪肉商店的屠夫有什么区别!
再看看俄国大舌头们的手术室,四面空旷的白灰墙,一张勉强称得上干净的四角绑着尼龙绳的手术床,这群可恶又抠门的斯拉夫猪为了折磨我们顺便节省麻药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昏招,没有什么比被四脚朝天绑在手术台头脑清醒地接受一个杂种屠夫的手术更痛苦的事了,如果我和基尔伯特对调就好了----手术室被一道布帘粗暴地割裂开来,另一边的空间被那黑发姑娘占据了,尽管我听着基尔伯特也在鬼哭狼嚎着,平心而论,我宁愿被那个护士小姐开刀,也不想被这个实习屠夫虐杀。护士小姐虽然瞪我的时候凶巴巴的,吓得我以为她听懂了我们的低俗笑话,但是起码她处理伤口比眼前这个所谓军医温柔多了,oooooops,他妈的俄国佬生生剜下一块肉来,他们是准备炖汤喝么!
处刑般的外科手术完成了,我捡回了一条命,有人死在了屠夫的手术台上,直至死去也只有一个屈辱的编码。活下来的人也只有这个编码,白天我背负着这个编码当着苦力,晚上躺在棺材板一样的床上才能想起来我的名字,沃尔夫·巴斯蒂安·鲍曼,曾经让我的父母为之荣耀的名字,随着我们被关进这集中营时所收缴的铭牌一起被俄国佬抹去了。
在被俘的这段时间里,有人想过逃跑,有人想过自杀,有人苟延残喘,基尔伯特却始终一言不发,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何终日沉默也不愿开口与我们交谈,就如同我不明白他这个名字里带冯的普鲁士贵族为何会不顾一切自动申请来东线作战一样。直到很久以后,在另外一个战俘营,我才从他的旧部嘴里得知原因,这是个失去牵挂孤身一人的疯子。
Shot.2 基尔伯特
苏联人一如既往的吝啬,限制我们的口粮,克扣必要的麻醉,连栖身之所也不愿多给我们一点儿,和我一起进来的三百号人都关在这里。拥挤破陋的集中营,几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像极了可耻的同性恋。第三帝国的军人,普鲁士的荣耀,我与和我一样为国家浴血奋战的同胞们如同家畜般关押在集中营里,集中营,一个可笑的词汇,这本应该是羁押那群寄居在德国又出卖德意志的犹太猪猡的归属。
“基尔伯特。”沃尔夫推了推我,我哼了一声以示回答,“你真是好运气,那天竟让护士小姐给你处理伤口了,你不知道那苏联医生下手多狠……”
“她不是护士,她是医生。”我翻了翻身,不再向沃尔夫解释我是如何得知的。要知道从手术台下来时我的脚步都发虚了,一半因为伤痛,一半因为羞愤,我就这样被赤条条地绑在苏联人的手术床上接受东方小妞的手术,早知道我宁愿和沃尔夫那小子对调啊。我永远也忘不了我在手术台上因为疼痛对她胡言乱语时她凝视着我的双眼,以及她那句字正腔圆的“闭嘴!”,她用的是德语,主啊,我想比起她手中握着的手术刀,她那冰冷的眼神更加锋利。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连手术台上都不忘勾搭姑娘么?”沃尔夫烦人得很,低声嘟囔着“唉,要是能知道那姑娘的名字就好了,这里方圆十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了……”
就算打听到她的名字你也不敢上前搭讪!我腹诽道,我的这位朋友,和我在上一个集中营就结识的同胞----沃尔夫,虽然平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流氓样,一见到女孩子就立马老实了,就连对壮硕不输男人的俄国大妈都一样。如果他知道那东方小妞听得懂他那些污言秽语的话,他的脸皮一定比看守我们的伊万士兵更红,“别想了,想得多容易饿肚子。”我说的可是真话,苏联人每天只给我们八百克流状食物,却让我们不停地干苦力,美其名曰接受改造。
大概是饥饿困顿战胜了绮思遐想,沃尔夫哼哼了几句也没出声了,我听着几百个人一起呼吸的声音,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念着的全是那张隐藏在口罩下安静苍白的东方面孔,还有她说德语时低沉从容的嗓音。玛夏,我反复咀嚼着她的名字,从她的同伴,那个俄国医生那儿偷听来的名字。
欲知详情,敬请期待下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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