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妈妈期待你回来

孩子，妈妈期待你回来

果梅这几天脸上总是浮着微笑，见了熟人就亮开大嗓门宣告:"我们乐儿国庆节往家领对象呀！"左邻右舍纷纷附和夸赞，"你儿子可真有出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

果梅呵呵笑着，嘴里不忘谦虚，"聪明啥哩，被我惯坏了，儿大不由娘，咱们管不了了。"

亲近一点的邻居建议"果梅，把你那家好好收拾收拾，该扔的扔，该洗的洗，你再减减肥，儿子媳妇回来保准满意。你就等着抱孙子吧！"

"可不是嘛，我们乐儿也是这么要求我的。"果梅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和人们学着儿子打电话的腔调:妈，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把咱们家里里外外清理一遍。你平时懒，家里面脏乱差我就不说你了，这次一定得打扫干净。提前通知你，一个月时间够了吧？

哈哈哈，众人皆笑，果梅也跟着笑。背过果梅，大家伙窃窃私语，不住摇头叹息，乐儿这个孩子，怎么越大越变成白眼狼了。

果梅果真开始了健身，每天早晚绕着公园走两圈。她一米六五的身高，一百八十斤的身躯，腆起的肚子比人家怀了双胞胎的肚子还大，走起路来委实不容易。天气热，汗滴子顺着脸颊争先恐后地往下爬。

她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双眼皮，大眼睛，皮肤白净，身材匀称，性格爽朗，爱说爱笑。儿子随她，颜值高得人见人爱。

那时的果梅真幸福呵。邻居们聚在一起常常回忆。有公婆疼爱着，家务活不用她插手。丈夫温厚老实，吃苦耐劳。果梅在家全职带孩子，整天脸上挂着笑，除了看电视就是串门子。

孩子是全家的宝贝。小家伙浓眉大眼，嘴巴甜的像抹了蜜，看见老人就喊爷爷奶奶，看见年轻人喊叔叔阿姨，看见比他大的孩子喊哥哥姐姐，凭着这机灵劲儿，赚了不少吃的喝的玩的。

只一点，他自己的东西，从来不许别人动一下。小朋友们一起玩耍，他玩别人的玩具不亦乐乎，自己的玩具装在小篮子里，其他小朋友想看看，只准看不准动手拿。果梅嘻嘻笑，"我们乐儿不知像谁了，真精明。"

或许太顺遂的人生真的遭天妒，老天爷突然伸出脚使了个绊子。

孩子，妈妈期待你回来

果梅的婆婆上街买菜突遭车祸，司机醉酒驾驶，婆婆当场死亡。横祸飞来，一家人哭天抢地，痛不欲生。

给婆婆发完丧，没隔几天，公公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昏迷不醒。小城医院确诊脑梗塞，有生命危险，遂转到省城医院救治。

果梅丈夫和未娶亲的小叔子衣不解带在医院陪侍，留下果梅带着孩子看家。

老天爷这一脚绊子使过了劲，甜美和睦的家庭突然就分崩离析。阅历尚浅的果梅无论如何想不通，好好的一家人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为什么厄运会降临自己家?

她想啊想啊，想得忘记了吃饭，忘记了睡觉，却想起了好多事情。

想起了公公单位的集资房分下来了，该给谁住?想起婆婆生前手里的存款，丈夫知道吗？想起婆婆死后的赔偿款，还在公公的手里。想起准备订婚的小叔子，遭逢这样的变故，女方还愿意嫁吗？想起公公仍没脱离危险，若有不测，这些怎么办呀？••••••

"谁来撑起这个家啊？"果梅不知不觉念叨出了声，"人没了，钱没了，房也没了..."她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身子轻飘飘的，不知要飘向哪里。本能地想抓住点东西，却好像什么也抓不住。

"妈妈，妈妈..."五岁大的孩子小脸煞白，眼泪扑簌簌地落，拼命摇晃着果梅的身体。

果梅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紧紧抱住了孩子。"乐儿，乐儿，坏人要来祸害咱们家，快，快点，跟妈妈藏起来。藏，藏啊..."果梅抱着孩子厨房蹲一阵，厕所蹲一阵，又架起梯子爬上房顶，找不到一处感觉安全的地方。

邻居发现了房顶上的果梅，蓬头散发，神色异常，她臂弯里的孩子似乎吓坏了一般，瑟缩而木然。那时候，通讯远没有现在发达，她的丈夫辗转接到通知匆匆赶回来时，果梅已经彻底疯了。

一年后，丈夫领着果梅回来了。回来的果梅已经不是原来的果梅，身材臃肿，面容虚胖，神情呆讷，眼神里再没有以前的灵动，直直地盯着人看，盯得人心里发冷。

好事的邻人都来嘘寒问暖。果梅的丈夫一一告诉大家，果梅的情绪基本稳定了，只是还需要服药，药物的副作用嗜睡乏力倦怠发胖，所以就成了这个样子。还有，病情好转期间容易反复，希望大家有些话不要在果梅面前说，免得她再受刺激。

看着这个憔悴的男人，头发花白，仿佛一下老了十几岁，街坊邻居深表同情。祸不单行的日子里，深重的绝望和痛苦如何折磨着这家人家，想想都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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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老天爷不会轻易绝人活路。果梅在家人的呵护中病情一日好过一日。丈夫上班之余，承包了一切家务活，还变着法儿的开导她，哄着她开心。脑梗后遗症的公公也积极锻炼身体，拄着拐杖尽量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不给儿子添负累。

尤其是果梅的儿子，懂事得让人心疼。乐儿上了小学，成绩优异，完全不用大人操心。父亲上班不在家，他会细心地为母亲倒水拿药，监督母亲喝完，拉上窗帘，摆好痰盂，待母亲睡下，才回到爷爷的卧房里。爷爷出院以后，一直是乐儿陪着睡觉。

吃饭时，乐儿会贴心地除去蛋黄，把蛋白夹在爷爷碗里，说蛋黄胆固醇含量高，爷爷不宜吃。在院子里玩耍，反复提醒小伙伴们不要吵闹，妈妈在睡觉呢。放了学，如果爷爷不在家，就伏在门墩儿上写作业，绝不敲门打扰妈妈。

果梅精神好的时候，会出来串串门，提起乐儿，满眼泪水，"我们乐儿跟着受苦了!"她自觉对不起孩子，越发对儿子百依百顺。

挂在果梅口头边的话往往是"我们乐儿...我们乐儿..."""我们乐儿长这么大没挨过一下打。"果梅为此很骄傲。

日子反反复复的过，果梅的病情也反反复复时常发作。头些年，每年总有几个月果梅是在医院度过的，回家后也是服药，睡觉，再服药，再睡觉。日子过得昏天黑地，人变得僵滞懒散，体重飙到一百八十斤。

乐儿除去上学，大部分时间都和行动不便的爷爷在一起。没有母亲的护佑，孩子身上老散发着一股怪味 ，眉眼间也多了清冷和孤绝。令人欣慰的是，这孩子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深得老师喜欢。一路绿灯考入重点初中重点高中直至985大学。

生活越来越朝好的方向发展，果梅的病情也越来越趋于稳定正常。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已经好几年不曾住过医院了。有时感觉情绪不对劲，加大药量多睡几天觉就调整过来了。

只是在儿子面前，她时常心怀愧疚，竭力想讨好儿子，弥补对他的亏欠。

意识里，儿子还是那个任她抱任她搂的乖巧小男孩，谁知道在她浑浑噩噩的昏睡中，儿子已长成了唇上一圈淡淡黑髭的帅小伙，熟悉又陌生，亲近又疏离。

果梅很想抱抱儿子，还像小时候那样抚摸儿子。她伸出手，她的乐儿却远远地躲开了。

她追着问"乐儿，你想吃啥?妈给你做。"乐儿粗声大气的回她"啥也不吃，你甭管我，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乐儿，咱们去逛逛街吧，给你买身衣服。""你把钱给我，我自己买就行。你那眼光，买的衣服能穿吗？"

她不死心，"乐儿，跟妈说说你们学校的事情。""有啥好说的?说了你也不懂。"果梅很失落，从几时起，她的乐儿对她这么没有耐心这么嫌弃了？

丈夫开导她"孩子大了，凡事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生活圈子，这是好事。咱们把他抚养大，不就是图个这嘛。咱们把身体养好了，自己过得清闲自在，又不拖累孩子，孩子放心，咱们也开心，是不是两全其美?"

果梅想想，是这么回事。这么多年，因为她的病，孩子的冷暖，学业，性情，交友等等诸多问题，别说她，丈夫都没有太多精力去操心。乐儿全凭自己的聪慧，出落得如此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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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心里肯定有许多委屈。被人指指点点的自卑，没有父母陪伴的孤独，缺乏疏导的青春期躁动，这些无法言说的情绪，不在父母跟前发泄能去哪里发泄?父母如果不包容他，谁还能包容他?

这么一想，果梅便释怀了，不再计较儿子的冷落。

上大学后，乐儿要生活费都是给爸爸打电话，发短信。每次丈夫会吩咐:"和你妈说说话"，乐儿简短的问候一声，待母亲满腹的思念刚开个头，便匆忙挂断了。即便这样，果梅依然满心欢喜。

乐儿假期中也极少呆在家里，不是出去找同学玩，就是窝在网吧打游戏。到了大四，以实习工作忙为理由，一年不曾回家。只打电话通知父母，找了女朋友，工作也敲定了，准备和女朋友在杭州拼搏奋斗。

果梅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给儿子打电话"乐儿，我是妈妈。""我知道。""乐儿，妈想你了。妈想和你视频。""想我的时候，你就看看照片。我正陪人家小乔（乐儿的女朋友）呢，没功夫和你视频。先挂了，以后再说吧。"

电话里一片沉寂，果梅的心也一片沉寂。丈夫抓过手机给儿子发信息"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还没娶媳妇呢，就已经忘了娘了？"乐儿回过一个笑脸，"爸，你就别跟着我妈添乱了。到时候，我领着媳妇回去，让你们看个够。"

果梅的心又雀跃起来，她就等着这一天呢。儿子总归牵挂着父母，现在还是先陪女朋友要紧。

两口子悄悄合计，这小子谈了女朋友，花销肯定大了，可别在吃饭上减省节约搞坏了身体哦。果梅赶忙催促丈夫，多给儿子汇五千元过去，别让孩子手头拮据 。

乐儿大学毕业，顺利上班了，工资是他爸爸的两倍。春节回来，意气风发。果梅笑得合不拢嘴。

尽管儿子没给她买一丁点礼物;尽管从回来就一直跟他们抱怨，干嘛催他回来，车票好难买，坐火车太受罪，以后没事就不回来了，他们如果想他了可以去杭州看他。

唉，乐儿忘了，父母去杭州也要买车票，也要坐火车，他感觉困难的事情，父母就容易办到吗？果梅只是在心里腹诽了一下，没敢说出口。

乐儿大年初一回来，初三便收拾行装打道回府了。果梅含着眼泪千叮咛万嘱咐:一个人在外地，吃好喝好，甭亏待自己。妈攒了五千块钱，给你转账过去了，对自己好点，啊。

这次，儿子下达通知要带女朋友回来见父母，可忙坏了果梅两口子。重新换了门窗，油漆了街门，墙壁贴了瓷砖，老旧的家具扔出去，喷洒消毒液祛除经年累积的腐味。

果梅打电话给儿子，一条条确认，"乐儿，妈给你买一床双人蚕丝被吧？""乐儿，小乔爱吃啥?妈给提前准备。""乐儿，妈给你们买了新睡衣，一人一套。""乐儿••••••"

电话另一头的乐儿非常不耐烦"你把家打扫干净就行了，其它啥都不用准备。我们回去住宾馆，不在家住。饭也不在家吃，订饭店。而且，我们只回去一天，第二天就回小乔家了。"

果梅和丈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无言。环顾焕然一新的家，无语问苍天:乐儿为什么不愿意回来？乐儿可能不知道，这个家多么期盼他的脚步声嗒嗒响起 ，风霜裹身的父母多么期盼他的笑声温暖心怀啊。

丈夫带着果梅给婆婆上坟，边敬香边对着坟头絮絮叨叨，"妈，你知道吗？咱们乐儿长大了，找上对象了。在杭州工作，房子也看好了，首付五十万，咱们出三十万，女方家出二十万。妈，乐儿恐怕以后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给你老人家上坟的机会也更少了。孩子忙，你可莫怪呀。..."

果梅只觉得心中撑持了好久的大坝轰然倒塌，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水哗哗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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