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鸟

张溯李环俩人很要好，是那种能穿一条裤子的好朋友。

他们从小一起玩，长大后都进城工作安家。张溯从小爱读书，成绩好，高考后从一个重点大学出来，一直做文职公务员。他爱幻想，常在日报晚报上发表些文章。李环人则很实在，却明显地有经商头脑。经济条件上，李环好于张溯，但这丝毫不影响哥俩浓厚的感情交往。

有个周末，张溯微信约李环：得空吧，好久没去爬山走绿道了。

李环回说，行啊，走起。

他们住的城市有两路公交线路通往市外的山麓。向南，经汉江长虹大桥，过三站后到张公祠森林公园终点站。张公祠早已没有了，只剩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字，题在山麓的石牌坊上。

传说张公是唐朝武帝时的得力宰相，老而弥坚，趁武则天病重时，动用权谋武力，及时地并成功地帮助李家皇子重得天下。

他俩碰面了。

李环肩上挂个小包，鼓鼓的，不知装的什么。张溯笑说，平时都忙，出来玩了，就想轻松点，你还大包小包的，不嫌累啊。没说完，发现前面几棵小树满枝黄白小花，他趋近用鼻子嗅了嗅。李环在后面笑笑。

天气不错。有三三两两的路人说着笑着，从身边走过。

两人出公园绿道，走上山径小路。这里绿荫蔽日，草茎木叶的香气扑鼻四溢，树林深处，静得只有鸟儿高低起伏的和鸣。

张溯随口吟出一句：山远林花默，云白谷壑深。

这家伙神神叨叨的，念的不知是唐人诗句，还是他自己即兴胡诌的。

拐过一道山梁，远处有人吼山，拖长的音调传过来，回荡在山谷里。

“穿林海～～”张溯猛地扯开大嗓子。

“哎，你吓我一跳撒。”李溯在后边嘟囔一下，末尾一词是他们的当地方言。

“跨雪原，”张溯连着唱下去，“气冲～～”他顿一下，“霄汉～～，咹啊咹咹咹咹咹～“”他扬臂、张手，头向左摆几摆，是样板戏杨子荣的架式，将“汉”字拖得颤动悠长而有韵味。

山谷里流淌着西皮流水的回声。

李环在后面叫好，鼓掌。

张溯今天兴致很高，一改往日的沉郁，他看什么，仿佛都能引发一番快乐的联想。

前面转弯向西，是转回去的大路，两旁换成高大的香樟树，间隔着一些水杉树。鸣声啼转，鸟儿见惯了行人，时有几只相互追逐着，从头顶掠过。张溯被其中的一只斑纹漂亮的鸟儿吸引住，他眼睛一直跟住它的行踪。

李环走在前面，说着他公司里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张溯心无二用地回应着。

一会儿，那只斑纹漂亮的鸟儿又飞回来，飞停在张溯头上方。张溯仰头，看见了鸟儿温柔的眼珠，这只鸟不大很通人性嗳，肚皮灰白，背上、翅膀上有五彩的斑纹，仗溯惊呼好漂亮。

张溯对它笑笑，它就扑腾两下翅膀回应。鸟儿轻声的叫了，好像会说人话，它在说，你好，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一起飞吗。我们一起去玩吧！

张溯像是立刻明白了它的意思，张溯心里有个声音说，当然，我做梦都想飞啊，我能行吗？他的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到，像小学生回答老师那样。

鸟儿说，只要你想，你就行的。声音清脆，像个少女。

张溯就伸展两臂，学着鸟儿扇动翅膀的动作。他果然意外地飞起来了，瞬间化做鸟的样子。

“走，跟我到桃花谷去玩吧，”斑纹漂亮的鸟招呼他说。张溯答到：好啊。它们相伴飞着。一路景色真美！他耳边的风呼呼吹过。一座山与另一座山其实很近的，很容易抵达的，山峦突兀，从崖畔、空中往下看，林子高低错落，苍翠茂盛，翠屏湖闪着粼粼波光，颜色鲜亮的花儿铺在山麓溪边，路上遇见另一群鸟儿，它们密麻成群，叽叽喳喳的，呼啦一下，打着旋儿消失了，也有三两组合的，像人一样，也有落寞独行的。

李环仍在前面走，一边讲他公司内的人事纠葛，等转过身来，发觉张溯人不在时，还以为他不打招呼，跑到别处做啥子去了，待会还会出来的。他站在原地等张溯，五分钟过去，不见人影，十分钟还不见他，李环就喊张溯。哪里喊得到呢，打他电话也是关机状态。

这家伙今天怎么了。李环疑惑了，临时有事，也该说一声啊，肯定是折向原路，竟自返回了。

李环独自回程，怏怏的。

天已黑定,到家吃晚饭，李环电话问张溯，你去哪儿了，撂下我；一起去的，不一起回。我还说准备请你吃晚饭的呢。

我已经回来了。张溯说，也不晓得我今儿是咋个回来的，脑子里现在还晕晕糊糊。

李环说，你没事吧？

张环就讲了自己在山间小道上，莫名其妙地，一只斑纹漂亮的鸟儿飞过来，像是在邀请他。他那时，突然一激灵，身轻如鸟儿，腾跃而起，随那只斑纹漂亮的鸟飞走，先在林中逗留，经翠屏湖，后去山谷，一路追逐翻飞，好不畅快。过后有所知觉时，人已经坐在家里了。

张溯小声说，像悄悄话那样，“哎，对你说啊，你别告诉人，我随一只斑纹漂亮的鸟飞进深山，树林内外，还经过翠屏湖上方了的，景色好美”

李环不信，说，什么斑纹漂亮的鸟儿？什么飞啊什么的，你没说胡话吧你，以前开玩笑时就你说过胡话的，不知你生病的时候说过胡话没有。

张溯晃一晃头，想想这事，连自己都不可思议。他跟李环解释不清。

张溯想起以前在杂志上看过的一篇文章，是说河北的一个农民，老实巴交的，勤于务农，没啥多的见识，平时根本没出过远门。却在某个晚上收工后，遇见两个异人去他家，说些什么，都忘了。等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在南京火车站旁的马路边躺着，身边放着打好的包裹，包裹里装着他平时穿的衣物。

这件事距今很久了，现在还能在网上搜索到。那文章作者在文末猜测说，是两个外星人将他弄上火车，一个夜间把他带到南京的。整个事情怪怪的，玄乎离奇玄乎。而没想到的是，这样荒诞的经历，竟让自己今天也遇见了。

电话那头的李环悠悠地说，我要是能变成一只鸟就好了，多自由自在，哪怕有一两个时辰也行。唉，估计这辈子是没这个福气了。不说了。

张溯说，下次吧，下次再能遇见那只斑纹漂亮的鸟儿就好了。

什么斑纹漂亮的鸟儿？

李环任凭如何猜想，也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