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聊“写厕所”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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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在图书馆看到了《窥视厕所》这本书。出于好奇，我取下来随意浏览了几页就被书中谐趣的文字所吸引。此书的作者是日本的妹尾河童先生。之前，我从没读过他写的书，自然也不了解他的情况，后查询百度才知道，妹尾氏的职业是舞台设计家。所以，也可以说，这是他的一本“不务正业”的有趣的奇书。
要说此书的奇特，是因为书中的内容都是常人羞于或不屑提及的“如厕的那些事”；再说此书的有趣，是由于书中所写的都是各地厕所种种趣意的构造与传闻。这本书，我原只打算随便翻翻，但后来却借回家一口气读完了书中的全部内容。
我本以为，谈论“厕所、如厕”的文章，大多离不开“恶心、肮脏、无聊”这样的范畴。但读完此书后却消除了我的成见。我觉得，妹尾氏这五十多篇描写“窥视厕所”的随笔，实际上也可当作五十多篇阐述生活理念的小故事来读。
我蛮欣赏书中那些不做作、不忸怩、不虚假，能坦率说出内心真话的人。一般来讲，在平常的聊天中，很少会有人提起“厕所”、“如厕”这一类的话题，自然更谈不上会直率说出真实的想法来。但此书中写到的各行、各阶层的人，在谈到这类事情的时候都很爽快。就像池田先生所言的；“有吃就有拉，这是很自然的道理，所以能够快食、快便才是最好的呢。我认为，要想拉的时候可以开兴地拉，这是活在最佳状态的证明”这位开朗爽直的艺术家，尽管他总是自嘲“我跟厕所的回忆都沾着又脏又臭的便便”但他在叙述这些故事的时候并不会让人感到恶心。
书中还有一位松村先生，其坦言的微妙心态也很生动真实；“搭新干线的时候，遇到标示厕所无人使用的灯亮起，我就会想，刚才经过的那个女人是不是才去上了厕所呢？正想着人家刚回到座位自己就立即过去进厕所会显得有点奇怪，那就待会儿再去吧。没想到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站了起来走进厕所。要在那个男人后头去用厕所真有点讨厌哪。我心里就这么东想西想的，时机就错过了。”
说起来，如松村先生这样的心理活动，我有时也会产生。比如在搭乘的飞机或动车上，当内急难熬，正想去厕所时，但恰巧有个女人从里面出来，我不好意思急闯进去，怕其他人会有什么想法，正犹豫着，这厕所又被人家给捷足先登了。
如厕遇到的种种尴尬，我想，应该不会是个别的。例如张爱玲在纪实散文《异乡记》中，就记述过这样一幕情景；“我急着要解手，……看看那木板搭的座子，被尿淋得稀湿的，也没法往上面坐，只能站着。……我把棉袍与衬里的绒线马甲羊毛衫一层层地搂上去，竭力托着……又怕跌，还得腾出两只手指来勾住亭子上的细篾架子。一汽车的人在那里等着，我又窘，又累，在茅厕里挣扎了半天，才面无人色地走了下来。”遇到过这种尴尬后，我估计，张爱玲在以后倘若再次看到这种“构筑在一个小土墩上，孤伶伶的一个小茅厕，正对着路，前面只挂着半截草帘子”的乡村茅厕时，那就是逼着她去，她都不会再次走进这种地方去解手了。
不过，像张爱玲这样的尴尬，对《窥视厕所》这本书里的所有人来讲，他们好像都不会太介意。在《赛车手，三好礼子篇》这篇访谈中，妹尾氏采写的三好礼子小姐就很典型。在言谈中，她开口就说道；“我最喜欢有关厕所的话题了。可以讲个三天三夜喔！” 确实，有关厕所的事，对这位飒爽的女性赛车手来说，似乎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这人就像变形虫，到哪儿都会随容器的形状而改变，来适应环境。这样子会比较轻松，且收获也多。”所以，她能够在加油站阴暗的角落里，也可以在非洲马里街头露出上半身的低矮泥墙下，或是沙漠地上自若地大小便。按她的说法，“在这种可以让便便回归大地”的地方解手，她会有一种安心如厕的感觉。
这倒使我想起来，以前我的两位法国女客户。记得那时候，我每次陪她们去工厂考察，在厂里她们极少会去那里的厕所解手，理由是拉不出来。可在返程途中，当看到路旁树林、湖边苇丛、或是斜坡草地等地方时，她们就会让我停下车来，隐蔽到那些地方去便便。也许，这就是在老外跟中国人之间存在的理念差别吧。
日本唯美作家谷崎润一郎也有不少谈论厕所、如厕的文字。在《阴翳礼赞》这篇随笔中，他描写日本厕所的那段文字，堪称是精彩无比了。他认为，对建在可闻得到植物芬芳之处的厕所，只要能扫除洁净，且又光线朦胧，就能使人的精神为之安然。他举例道；“漱石先生把每天早晨上厕所当成一大乐事，说是一次生理的快感。”当然，“要品味这样的快感，当数身处于闲寂的板壁之中，能看到蓝天和绿叶之色的日式厕所为最佳场合。”以谷崎氏的审美理念来讲；在常人认为是污秽之地的厕所，只要能够布置得法，就可将这最不干净的地方，一变而为风流雅致的场所。
所以，谷崎氏“很喜欢在这样的厕所里倾听潇潇落下的雨声。尤其是关东的厕所，地面开着细长的便道，从房檐和树叶流下的雨滴，洗了石灯笼的基座，润了脚踏石上的青苔，那幽幽沁到土里去的雨声，听来显得格外亲近。诚然，厕所是很宜于虫鸣、鸟声，亦相宜于月夜，是欣赏四季随时的物情最理想的地方。”
日本乡村的厕所在谷崎氏笔下会被描写得如此美妙。这也许会让有些人觉得，他这种审美趣味是否有些病态？就像我乍眼看到《窥视厕所》这本书的时候，也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厕所，怎么能被窥视呢？ 此书的作者是否有点心理变态了？
然而，只要能把这本书静心地细读下去，就会从中读出美妙的雅趣和朴素的生活感悟来。就如我喜欢谷崎氏描写日本厕所的唯美文笔那样，我亦非常欣赏妹尾河童先生在《窥视厕所》中所显现出来的那种率真爽直的文风。
可以说，妹尾河童先生的这本《窥视厕所》能让我体会到，写作任何题材，只要能够做到；写，能够毫无顾忌地来写；说，能够真诚坦率地来说。如果能真正做到了这一点，那么，哪怕就是像“厕所、如厕”这种看似不洁、恶心的写作题材，也照样可以写出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精彩文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