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记得我的记忆里是有我们第一个家的样子的,我记得那竹林下的木栅栏,那火塘边我丢进的木柴不尽的烟熏了我的眼,锅里的饭半生不熟,而那时的我可能是五六岁的样子。可是爸妈都说我出生就在下面的房子了,我哥倒是在那竹林下茅草屋里长到四五岁的……?难到我的记忆穿越了?
父亲从小被人抱养,惨淡的童年回忆都是饥饿交加无衣无鞋刺骨的冷,还因人小不想干活偷懒被打得逃跑后发现无家可归无人可依还不得不回去继续受虐,成年后在竹林下盖了自己的第一间茅草屋,虽然有时连风雨都不能避,但算是脱离了被呼来唤去挨打挨骂的日子,心里也是高兴的,哥哥在这茅草屋里出生了几年后,爸爸终于在下面修了自己的瓦房,那是真正属于我们的家,在这山脚下,父母在这里劳作,我们在这里长大。
现在那茅草屋连竹林都已不在,瓦房几经父亲修葺仍然立在大山脚下,成为我们依旧可以回家的落脚点,不管我什么时候回头,家与父亲一直在这里,在山脚下。
山上山林茂密,一到六七月份,雨水充足,野菌遍生,往年倒下的大树,树木干枯又经雨水泡发长出蘑菇和木耳,这些森林里长出的耳朵,倾听着风来雨去的秘密,或者躲在树叶的下面,冒着或红或褐或黄或白或黑或灰可爱的小脑袋,扒开松针或树叶看见它们在掩嘴嘻嘻的笑着,采菌采蘑菇是最开心的事,有的时候会和小伙伴们爬了很多座山,菌没采多少,把爬了多少座过去没爬过的山当成一种玩耍与挑战,记不得去了多少莽莽群山,转过了多少善山梁,只是身在只山中,云深不知处。转来转去发现只是站在家门口遥看见的这道山脊,并没走多远。却被山之大折服了,光是我靠这小小的脚,恐怕永远无法翻越这些大山。这些山父亲小时候常转悠过的山,在山上放羊和砍柴,小小的身体,光着脚爬了无数山梁,身上被蚂蝗叮了多少个包,单薄的身子被树枝刮开了多少个口,从山顶到山脚用树枝扎一个扫帚放在屁股下面从坡上一直滑下去,在贫穷和饥饿中,讨一些的乐趣。
从我出来后有好多年没在夏天回去过,没上过山,几乎每年都在梦里梦着自己在山上采菌采蘑菇,扒开树叶发现这些可爱的小精灵,就像捡着钱一样的开心。这两年可算是寻着机会,借着每年让孩子回父亲家过暑假我也回去,每次和父亲上山去采菌,发现那些草丛里树叶下顶着小脑袋的菌子,可爱而欣喜。父亲照旧是采得比我多,在树林穿来穿去,安静的林子里,偶尔和父亲聊几句,没说话的时候总是要寻父亲的身影,看着他认真地躬着腰在林地里寻着菌子,就像在梦里一样,我照旧拿着我采到的蘑菇高兴地展示给父亲看,看着父亲咧开嘴笑了,就像回到了小时候,觉得踏实安全。
站在屋后的山粱上,可以看到从河边拐进山脚的桥与路,那是父亲带着村民们修的,有了这条路,车可以开进每家家门口。年轻时的父亲肯干踏实,受全村人的尊重,这能够让他自己从小灰暗的心理阴影照射进一些阳光,他不怕吃苦,他想生活越来越光亮,能遮盖童年的阴影,可是生活总不是这样直线向上或一直前进的,曾经的儿女双全又都能从村里考学出去是父亲的努力和欣喜,可是哥哥后来的破罐子破摔让这个原本见一些希望的家从此又掉进灰暗里,即使我再怎么努力,父亲曾经想扬眉吐气的期盼也掉进了尘土里,话里满藏沮丧,身体被年轻的苦干和小时候的寒冷饥饿折磨了满身伤痛,这些创痛也许是在心里,永远无法消除,也许是疾病,夜夜啃噬父亲瘦小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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