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一个人。一个可能现在都不在了的人。
她说,她会尽力的。可我不知道,她的脏器能坚持多久。
实际从那次车祸起,当她看着那个人离开起。她也就不在了。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离开父母为她编织的网。但是身体使她的梦想几乎破灭了。我甚至不想去想若是她在,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只记得手指长长的,竹节的样子。皮肤从没有血色。白白的,接近蜡色。一笑起来,整个人就鲜活起来了。情商基本是零,很敏感,对于自己学习的知识无比自豪。所以,最喜欢别人和她拼翻译。每次一句话的对译把我逼得抓狂的时候,她会在那边伸着舌头坏笑。然后把腿蜷起来抱着,再用那双大眼睛看着我。
同时,她也最怕黑夜。会睡不着觉。从不关灯,停电也会在寝室摆满蜡烛,明晃晃的。蜡烛在滴泪,她也缩在墙角悄无声息的哭起来。
人前,她是学校里学习最好、最漂亮也最强势的学生。不仅仅品学兼优,也不仅仅是相貌出众,而且语言果敢犀利,是大学里刺猬一样的存在。她是她的学校大型活动演讲的主将。而当面对自己的时候,她就像只惊弓之鸟,任凭生命在那个烂人堆里滴滴答答的流淌。“我走不脱的,早晚都是他们安排的这个样子的。但是我想到老远老远的地方去。”一次她半夜哭着用方言和我说。只有她在最激动的时候才对我这个外乡人吐出乡音。其他时间,应对我的永远是京腔普通话或者伦敦音。
她封闭了自己,自己租下了整个四人寝室。每天就在论文、单词和外文期刊翻译上一天天枯萎下来。直到她做不来了,身体问题终于让她不能继续待在校园里。她回到了家。那个从不让她出门的地方。
每次她打来长途就是哭。说不来别的,我也只能是安慰着或者是哄着。直到她说,“哪天我走了,你会来参加我的葬礼吧?”
我振动了,“会的,一定去。”
“那就好,要不我也想去找你的。”那是唯一一次打给我而没哭的通话。但是我听得出来,她哭好久了。字句一顿一顿的,嗓子哭得很沙哑,还要装作没事情。我也装作没听出来,想想真是难为她。
之后,隔段时间我就会接到她哭着的电话。抱怨只能吃蛋白粉,不能进食。说她已经不让碰带油星儿的东西了。有次忍不住舔了舔肉片,三天没睡着觉,是害怕,可怜的害怕着违规后身体再继续恶化下去。
我都能想到舔过肉片儿后眼角带着泪花儿的那张脸。我乐了,乐得她很生气。她停了一会儿,也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是好孩子的。在哪里都是好孩子。”
“嗯,当然。”
“去了那边,我也是好孩子。还会想回来,看你。”
好啊,把我带走也行呐。我心里想。可我笑了笑,却没说这句话。我确实说不出来。事实上之后的一个小时我一句话也没说,包括再见、晚安。只是听着她说着,然后发觉她疲惫地睡着。
我挂了电话,坐在走廊里抽着烟。
直到有一天,下班回来,接到她电话。“我要去一个地方疗养了,据说很远,不过爸爸说到那里我会好起来的。爸妈说到那里我不能用电话和电脑。要安静的呆着。你要好好的,做你现在做的。像答应我的一样……”
我记不得我们如何告别,因为那时的我实在分析不出来她到底是怎么样的状况。我一直在想着各种可能性,强迫自己相信最好的结果。可是可能性太多,使我连搭话都是磕磕巴巴、心不在焉。只记得之后她嘱咐我一大堆东西。当时我因为些事情事业和情绪都出于低谷。她让我做出个样子看看,让我融在这个我讨厌的世界里。
之后,突然有一天,她用手机打过来个电话。“我是好孩子,你知道么?”然后一直哭、一直哭。最后弱弱的一句再见就挂断了。我大都是嗯嗯的在搭话。本来她不能哭的,因为她会喘不过气来。那次她呼吸的节律听起来都很乱,我很担心,但是也只能压着自己紧张的情绪故作镇静的问话、回答。
直到现在,一点音讯都没有。
我也成了现在的样子。也许正遂了她的愿,她最终影响到了我。可我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哪里会更好些。
人就是个碎碎念着过去的奇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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