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我上班，认真对待我的工作，我的商场收银员的工作。因为，不认真或许老板不会继续考虑雇佣你。我在间隔了这么久之后开始上班，一时有些弄不清楚自己这次扮演的角色。我日复一日地站在商场的紧挨着琳琅满目的衣服和商品的收银处，这让我想到我现在扮演的角色和《布达佩斯大饭店》里面的小门僮，想到那个门僮认真对待工作的劲儿，似乎全世界除了这份工作以外，别的就没有更加重要的东西了，似乎现在是以这份工作傍身，直到他成年、老年和去世。因而认真劲儿是最要得的，因而不存在什么偷摸耍滑，只有认真对待自己的那份像是上帝的恩赐的工作，那与其说是份工作，不如说是一件幸运的礼物，你得小心翼翼地侍弄它。
我经常需要在规定的八小时之外的工作时间之外再继续在商场值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的班，当然这种值班是不会得到老板的加班费的。我靠着数钱柜里的钱打发这样的一个小时或者是两个小时。
一天晚上，商场已经下班了。那时已经是六点半了，我得等到七点半才能下班。我照样开着头顶上方的一盏小灯，数钱柜里面的钱——一些面值不等的、因为来回易手而带上特殊味道的纸币，以及一些在白色灯光下面闪闪发光的面值更小的硬币。
B小姐推着一辆自行车站在商场的门口，我看到了她，让她进来。
B小姐：外面真冷，你得什么时候才能下班？
我：七点半我才能离开。妈妈已经在家做好了饭吗？
B小姐：没有，你妈妈知道你大概又要加班，就索性晚点再做饭啦，免得你回家的时候饭都凉了。
我：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少？
B小姐：我正要回家一趟带一些更厚的衣服。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我觉得最好是穿上棉袄棉裤了。
我：那你白天不是有很多时间吗？怎么偏偏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再回去呢？或者是你想等我下班后和你一起？
B小时：是的。因为我害怕一个人穿过那个孤零零的院子。
我：好吧。不过我得七点半下班，稍微等一会儿吧。
B小姐：你平时这个时候都在这里数钱吗？
我：是啊，这是一天的我这个收银台的流水，我得好好算算啊，把一个极为精确的数字给老板。不然，他会杀了我的。
B小姐：这份工作看起来很吃力。
我：我不这么想。这份工作使我和妈妈不用担心这个冬天的费用了，甚至到了春天来的时候，我可以不用继续在这里上班了。但这份工作使我感觉良好，虽然有些辛苦，虽然一整天不得不一直站着，虽然一整天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因为总是有顾客不是买了衣服就是买了蔬菜啊水果的来到我这里结账，虽然每天工作下来我都感到很疲惫，但是我想这份工作对我来说还是很合适的。我每天站在这里，周围是如流水般变换的人们，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像是生活将你包围了。是的啊，之前是我把自己关在了家里面，关在了那间小商店里面，那里的时间好像停滞了，不会走动，即使你用脚踢它的屁股也不会往前动弹一下，好像那里的时间是沉睡了，或者干脆是根本就没有时间，因此也就不存在前进或者是后退了。那也同样地使你感受不到生活的气味，你好像是人为地建了一座高高的墙壁，将你和整个世界隔离了出来。我想妈妈在这一点上是对的，她认为我无论如何，我该迈出一步去工作，至少，不要让生活再从你身边悄悄溜走，绕过你，巧妙地绕过你，这会使你感到沮丧。因此，当我站在这里，当我听到周围的小孩儿哭闹，妈妈们或是哄或是吵，人群一批一批地走，一批一批地来，呼吸、浑浊的气味以及声音将我整个包围住了，像是一只带着馅料的包子将身处正中的一颗香菇粒或者是姜碎包住了，尽管你可能恰好不属于这只包子的馅料，但是你决不会显得突兀，因为这只包子的馅料不会因为多了一只香菇粒或者是一颗姜味道会有太大的变化，人们咬到的时候只会是觉得，哦，这里面有香菇啊，或者是，有姜啊，但人们不会在它上面思考什么，而是继续咀嚼，将那只包子吃完。仅此而已。我站在这儿，周围这只有着浓重馅料的包子将我包围，曾经被我避开的生活现在正在我前面后面左面右面，在这几百平方公尺的距离内唱着歌。
B小姐：这真好，你又回到生活里去了。
我：只是遗憾我经常要很晚下班。
B小姐：但这个时候商场里面没有人了啊，你一个人呆在这儿跟呆在家里面也差不多啊。
我：当我看到钟表上的时间过了六点半以后，心里很难受。周围的人一个个都回家了，繁华热闹的商场变得这样空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呆在这儿，这还不够人难受的吗？甚至如果外面下雨或者是刮风了，那些声音会使我更加想马上回家坐在客厅的炉子面前烤火，而不是在这儿不得不集中精力地数钱。
B小姐：你不能和你的老板提出早点下班的要求吗？
我：没有办法啊，这仍属于我工作的一部分，没有干完我的活儿，我怎么能够下班呢。
B小姐：我来代替你吧。你歇一会儿，反正没有人看见。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你一定这样站着一整天吧，坐下来吧，让我站在你得位置上，让这剩余的一点工作交给我做吧。你知道，我是多么乐意帮助你，这不仅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我希望咱们早点去我家拿必要的棉衣服，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你家吃阿姨做的晚饭了。不要担心我的算术不及格，我上学的时候数学成绩一直很优异呢，相信我吧，让我接手你最后剩下的这点工作。你瞧，我也很想尝尝工作的滋味，而我爸爸妈妈因为一直在外面工作，他们认为我就不需要工作了，只需要把我们家的那个房子看好就行了，因此我一直没有机会到外面来工作。但现在我恐怕无法使他们满意了，因为，我现在根本不愿意也不敢回到那间房子里面去了。因此我想我最好现在就学学怎样工作，即使是简单地练练手也可以，因为我总不能一直住在你们家啊，当我发现也许有一天你又想像从前那样离家远行的时候，我就不得不考虑自己一个人重新开始生活了。但到那个时候说不定我也没有勇气回到我家的那个空空荡荡的大房子里面去，那么我最好是找一间小房子，自己养活自己。因为爸爸妈妈一直给我寄来生活费不就是因为我帮他们看房子了嘛，而当我拒绝这项工作的时候，我就不得不动手养活自己了。我现在就得先学习一下工作是怎么回事，兰啊，我必须得着手练习这件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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