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置身“教师节”外

      教师节到底是谁的节日？当然是老师的节日。她向来这么想，也这么说。然而这一回，她却有些犹豫了，她迷失在“我还是老师吗？”“以后我怎么过教师节”等问题的思索中。

      “老师”云者，其书面语是“教师”，意为教学工作者。三十多年，她早已习惯了人家叫她“Z老师”。可是，如果以后不再从事教学工作了呢？一大早儿子打电话向她致以节日问候时用了“前敬爱的人民教师”的称谓，这让她对自己的身份做了新的考量。教之师（“不教”何以曰“师”），人民的教之师（实乃学生之高级保姆也），受人敬爱的人民的教之师（统统都是过去式了），先前的受人敬爱的人民的教之师（说明完全过气），说的不就是她吗。她觉得自己仿佛是教师中的一个赝品，这个节日并不属于她。

      后来王老师发来的短信，更加助长了她的感觉。他说本来想给她发短信，转眼一想现在的教师节根本就是领导眼中的优秀教师的节日了。她原本只是想到教师作为教学工作者这层含义，没有想到原来同样是教师也有等差，优秀或者不优秀，全凭领导的一双慧眼。教师节那天，更高级别的领导来访，学校领导便拿出他们认为拿得出手的教师出场，献花，握手，拍照，离场。教师节是属于优秀教师的，更多的普通的老师什么都没有。（有个老师说本来还以为可以做个宣传片的群众演员，想不到这太难了。）

      然而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她还看到了“今天教工餐厅免费午餐”的通知。还有，她的往届学生和家长、同学和同事、亲戚和朋友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向她致以节日的问候：疯疯陈是她十多年前的学生，当时她只是任教他的语文，但几乎每个节日她都会收到他的祝福；敏敏尹是可可小姐的私房蛋糕的老板娘，网红蛋糕让人忙得几乎没有闲暇，但几乎每个节日她都会收到她的祝福；小草请爱护是才子学生万同学的妈妈，经常云游世界各地，但几乎每个节日她都会收到她的祝福；胤杨同学学习成绩不是最优却最讲义气最有情义，佳佳距离她地理位置最远发短信却是最早最亲切⋯⋯突然想起佳佳在胤杨朋友圈（八一建军节杨氏公益和市慈善总工会工作人员共同慰问了21位九旬抗战老兵）的留言：

      “为社会做多少贡献，跟高考考多少分也没啥关系。学校都要报重点率多少，700 分以上几人。30年后统计一下，这些人到底为社会做了多少贡献，极大部分都是利己主义。”

      “小时候就听一些老师说，看了这么多届的学生，成绩好又懂得感恩的，有几个？有的路上看到都假装不认识。倒不如成绩一般，讲义气的多 。”

      她并不觉得佳佳说的多么有道理，她的学生中，品学兼优者不计其数；但她觉得佳佳说的多少有道理，她的学生中，智德倒挂者同样数不胜数。可是不是说“智者即善者”嘛？哪里出问题了？明白人（糊涂人也一样）稍作思考便可明白（糊涂人是难得糊涂）。

      那天她重读了庄子的《齐物论》，还用心在价格不菲的宣纸上手抄了一遍《心经》。

      是的，如果还用分别心、高下心来看众生，他们的心是染污的，他们的知见是错误的，他们依旧是迷而不觉的。

      那天，她置身“教师节”外。